Sevdalinka是一种表达「爱恋渴望」借用史诗精神而唱的抒情歌曲
—九九三年,美国史密森博物馆的「民俗基金会」(Smithsonian Folkway Foundation(注1)出版了一张唱片,取名《波士尼亚:来自濒临灭绝世界的回响》Bosnia:Echos from an Endangered World。这张唱片介绍波士尼亚的回教音乐,由达特茅斯大学音乐教授赖文(Ted Levin)采音,采音时间是一九八四年七月,由波士尼亚塞拉耶佛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派卓维克(Ankica Petrovic)陪同田野调查,历时半年,著重在探索土耳其音乐对波士尼亚音乐的影响。
这项采音计划完成后,录音尙未出版,波士尼亚便在一九九二年四月陷入长期内战,一共打了一千六百零六天战争,是二次大战以来,欧洲最长的一场军事冲突。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派出六万大军镇压,才在一九九五年达成和平协议,但是已造成波士尼亚境内二十万人丧生、三百万人流离失所,彻底改变了前南斯拉夫的版图与面貌。
一九九三年,当史密森博物馆出版赖文教授的采音作品时,当年许多参与演出的波士尼亚回教徒已死于战火,有人被关进监牢,有的则消失在茫茫人海与废墟中,不知生死。他们所代表的文化也而临灭绝危机。
欧洲的火药库
波士尼亚是前南斯拉夫邦联(简称前南联)的加盟共和国之一。前南联共有六个加盟国,分别是塞尔维亚、斯洛维尼亚、马其顿、克罗埃西亚、门第内哥罗、波士尼亚-赫塞哥维纳(一般只简称波士尼亚)。自从前南联瓦解后,巴尔干半岛便成为欧洲火药库,主要是因为前南联境内共有塞尔维亚、克罗埃西亚、斯洛维尼亚、马其顿与回族五大族群,分别信奉罗马天主教、东正教、回教与犹太教,为了宗教与族裔因素,战火不断。
波士尼亚是在一九九二年三月宣布脱离南斯拉夫联邦独立,并得到联合国及大多数国家承认。不过,占境内不到三分之一人口的塞尔维亚后裔(他们信奉东正教,也是前南联的主要统治族裔)担心受到回教徒主导的波国政府迫害,起而反抗,并得到塞尔维亚政府支持,一路击溃波国政府军,占领了三分之二的土地,并在控制区内大举屠杀回教徒与克罗埃西亚后裔居民,进行所谓的「种族净绝」。并从四月开始长期封锁波国首府塞拉耶佛,幸好有联合国和平部队支援,塞拉耶佛居民才免于死于围城饥馑。
十五世纪来自东方的声音
事实上,惨遭屠杀的波士尼亚回教徒,在人种上,和屠杀他们的塞尔维亚人根本同源。只不过前者信奉回教,后者信奉东正教。土耳其奥图曼帝国是在一四九五年征服了南斯拉夫地区,使用怀柔政策让许多塞尔维亚人改信回教。十八世纪,奥图曼帝国衰落,塞尔维亚在一八七八年独立,波士尼亚则并入奥匈帝国。土耳其对波士尼亚四百多年的统治,不但让回教徒成为此区主要族裔,也带入了东方音乐,并与当地音乐融合,产生富含地区特色的音乐,譬如狭窄的音域、小音程、特定的装饰音与超大的唱腔音量等。
依据波士尼亚传统,妇女(不管是回教徒或非回教徒)不准演奏乐器,回教妇女受严格社会束缚,虽然可以演唱叙事曲、摇篮曲、婚礼歌谣、部分的宗教歌曲,但只能在家庭私领域演唱。迟至一九四〇年代,波士尼亚才有职业女性乐手。
爱恋渴望sevdalinka
在波士尼亚回教徒的生活里,音乐分为宗教音乐与世俗音乐两种。宗教音乐包括祈祷歌、宗教仪式歌、mevlud(先知诞辰的颂歌)、adhan(唤拜),以及苏菲信仰血誓兄弟团体(sufi brotherhood)的ilahija崇神歌曲等。
世俗音乐中则sevdali-nka最为重要,这个字源自于土耳其文的“sevdah”,意指「爱恋渴望」、「热情」之意。sevdalinka是抒情歌曲,不同于一般抒情民歌,它大量借用传统史诗歌曲的演唱精神。
二十世纪以前,波士尼亚地区的职业乐手多半是基督徒、吉普赛人或社会阶级低微的回教徒。在这些职业乐手中,社会地位最高的是演唱史诗歌曲的人,他们以gusle(一种一或二弦的擦弦乐器)、tambura(小型的长颈鲁特琴,二到四弦)伴奏,演唱历史事件与故事。回教徒借用这种史诗歌曲演唱方式,发展出所谓的sevdalinka,它通常用来表达亲密的感觉与沈思的情绪。
到了近代,西方乐器手风琴、小提琴、贝斯取代了原有的gusle、tambura、saz(长颈鲁特琴,两组双弦,一组三弦),配合这些西方乐器,sevdalinka的表现精神也改变了。十九世纪以前,sevdalinka一度被称为turcuja,意指「用土耳其方式唱歌」。现在土耳其的调式系统被欧洲音乐的大、小调系统取代;原本回教抒情音乐的单音音乐概念,也被和声概念取代;固定节奏取代了原有的自由节奏与富含装饰音的旋律。
山中女神站在翠比维山上呐喊
尽管如此,sevdalinka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它融合了塞尔维亚、土耳其与欧洲音乐,具体而微,呈现了波士尼亚多元族群、多元文化的面貌。一度,它的人民与sevdalinka一样,包容吸纳、和平共存。
但是一千六百零六天的战火摧毁了平和愿景,塞拉耶佛的围城苦撑成为全人类的良心伤口。在赖文教授采集的sevdalinka歌谣中,有一首《山中女神站在翠比维山上呐喊》(注2),虽是早年歌谣,却像预知战争纪事,宣告了塞拉耶佛围城哀情:
塞拉耶佛还是老样子吗?
罗洛伊家旁的酒吧还在吗?
塞拉耶佛的男孩们依然饮酒吗?
酒吧女侍玛拉还为他们倒酒吗?
玛拉的头上是否仍戴著三朵花?
照亮人类宽容与谅解的大道
根据一九九五年签订的和平协定,波士尼亚现在是「国中有国」,回教徒与克罗埃西亚裔居民合组联邦,塞尔维亚裔自组「史巴斯卡共和国」,两国可以各自与邻国发展特别关系。这种接受既成事实的和平方案,无疑是承认「种族净绝」政策下的人口与土地变化,变相鼓励优势族群以迫害手段达成目标。很难说,波士尼亚人民未来的苦难是否就此结束。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会在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三日那天,飞去塞拉耶佛,选定该市那一天第一个出生的婴儿为世界「第六十亿人」。地球人口在那一天正式突破六十亿人,婴儿的父母亲都是回教徒,曾在波士尼亚战争时,被迫抛弃家园,逃离塞拉耶佛。
安南说,希望这名婴儿的诞生「像一盏明灯,照亮人类宽容与谅解的大道。」
注:
1.史密森博物馆是全世界最大的复合式博物馆,「民俗基金会」是它旗下的一个研究出版单位,专门从事世界各国传统音乐、民谣与口述历史的采集出版。
2.站在翠比维山顶上,正好可以俯瞰塞拉耶佛城。
延伸聆听:
1.Bosnia:Echos from an Endangered World/Various Artists/Smithsonian Folkway(1993),诚品音乐馆代理。
2.Village Music of Yugoslavia: Songs & Danes from Bosnia, Herzegovina, Croatia & Macedonia/Various Artists/Nonesuch(1971),华纳音乐出版。
3.Folk music of Yugoslavia(Croatia, Bosnia-Herzegovina, Serbia & Macedonia)/Various Artists/Topic(1973),大大树代理。
文字|何颖怡 台北之音「台北大耳朵」节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