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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虾卷剧团演出《米蒂亚》,贴切展现视障演员声音上的戏剧感。(炸虾卷剧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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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漫舞

无障碍戏剧在台湾

这几年来,由残障人士担纲演出的戏剧有越来越密集的现象,受到社会与媒体较为广泛的注目,但大部分的焦点还是放在关怀的角度,较少提到这些无障碍剧团的表演,其实有著戏剧上的独立美学价値。

这几年来,由残障人士担纲演出的戏剧有越来越密集的现象,受到社会与媒体较为广泛的注目,但大部分的焦点还是放在关怀的角度,较少提到这些无障碍剧团的表演,其实有著戏剧上的独立美学价値。

「啊!原来如此!」穗子姑母和我理解的方式虽然相同,但我们也各依性格按自己的方式去诠释。如果这个行星的人都是弃子的话,IY00作曲所表现的精神,是何等的伟大啊!

──大江健三郎《静静的生活》

这几年来,由残障人士担纲演出的戏剧有越来越密集的现象,从一九九八年光盐盲人剧团的《目中无人,心中有美》、二〇〇〇年的文山社区大学的聋哑剧场工作坊课程的成立、新宝岛视障剧团的《越夜越美丽》,到今年三月聋哑剧场工作坊《让我听见我爱你》、九月炸虾卷剧团的《视角》,以及即将在「第六种官能表演艺术祭」中演出的台北聋剧团《极(寂)静的声音》与新宝岛视障者艺团《黑洞》等,这些演出都受到社会与媒体的广泛注目,但大部分的焦点还是放在关怀的角度,较少提到这些无障碍剧团的表演(以下我将使用「无障碍剧团」的称呼来取代「残障剧团」所可能带来的心理暗示),其实有著戏剧上的独立美学价値。

为什么这样说呢?主要还是来自观者的经验。许多人发现,这些无障碍团体的戏剧表演脱离了以往园游会式的演出风格,表现出高度的纯熟性。当我欣赏由符宏征所带领的炸虾卷剧团(主要是视障演员)演出希腊悲剧《米蒂亚》时,我便十分惊讶地发现,视障演员在声音表现上的戏剧感,让我有如置身雅典卫城;因为当初的希腊悲剧在某种程度就是剧场式的说书,透过简单的姿势与一人饰演多角的手法,向现场观众宣示生命的真谛。

或许是刻板经验的影响,一般人都以为生理上的残障便表示心灵能力的缺失,所以便抱著同情的心态去欣赏,一旦发现表演出乎他们预料时,那种惊讶当然可想而知。实际上,这些残障朋友不但在心智能力上与我们不相上下,反而因为感官缺陷,使得他们在心灵上更容易受到艺术的召唤,像希腊史诗作者荷马本身就是盲人,而贝多芬与史麦塔纳(B. Smetana)更是在失聪后创作出许多重要作品。

推动现代剧场的发展

虽然他们的主观能力是无庸置疑,在客观环境上,他们的确需要我们的协助。炸虾卷剧团的黄月惠便提到,最严重的问题便是排练场地不易寻找。这一点对视障者来说又特别重要,因为他们需要熟悉场地,在走位与适应空间方面的需要便比一般人急迫。或许有些人会认为,既然他们不方便走路,那坐著演不就好了吗?但黄月惠的看法却不同,她认为不要局限视障者自我突破的可能性,有时在心态上有障碍的往往是我们。

其实,跟残障人士的互动也一直在推动著现代剧场的发展,后现代剧场大师罗伯.威尔森(Robert Wilson)早期的作品Deafman Glance便以盲人小孩的生命经验,作为他视觉剧场(visual theater)的实验主题;著名的英国导演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在巴黎成立国际剧场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of Theatre Research)时,也邀请美国国家聋人剧团(National Theatre of the Deaf)来与演员一同受训,希望能借此寻出一套超越语言的剧场沟通方式;而德国第一位拿到马歇.马叟默剧学校证书的演员Jomi,本身也是聋人。

无论是听障或是视障,也因为他们自身的特殊性,而形成不同的剧场风格。台北聋剧团的团长陈英仁便认为,聋剧团的特色是以视觉对平常生活细腻所做的表演诠释取胜,默剧、手语剧、手语诗等都是他们的特色。曾任新宝岛艺术总监的王婉容则认为,声音剧场以及说书剧场是视障演员极具优势的部分。其实我们很容易可以发现,因为不同感官资讯来源缺乏,反而使得不同领域的无障碍剧团造就出特有的剧场美学,像听障者因擅用动作与表情,所以在肢体剧场(physical theatre)方面的潜能便很大,而视障者除了在声音的表现外,听觉、嗅觉、触觉方面的也有极大的实验空间。

重新检视剧场的构成要件

某种程度,我将无障碍剧团的表演称之为后设剧场(meta-theatre),后设剧场的功能是能让我们重新检视与反省什么是剧场的构成要件。例如在我没看过视障剧团表演之前,我一直认为盲人在表演艺术上是比较不适合剧场,而是以音乐、诗等声音创作较符合他们的本性。何况当代剧场都十分强调身体,像威尔森便以“No light,no space!”的口号来定义剧场性,所以处在黑暗中的盲人要如何演戏呢?再加上我有一种观点,即我非常排斥特技型态的演出,让肢体残障的人跳芭蕾,让他们去做正常人标准的事,对我来说那简直跟马戏团没两样;以前海伦.凯勒在马戏团工作时,便以她可以说话的事实来吸引观众。因此我认为,不同的无障碍剧团应以符合他们的身体本性的方式来发展演出。但在欣赏过视障剧团的表演后,我改变了自己较为狭隘的观点,因为他们的确创造出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剧场经验,光是声音也能有带来强烈的空间感;像聋剧团的表演,会带领我们省思语言在剧场中的角色,并在无声中体验空间;唐氏症患者的演出,则让我们注意到戏剧是为谁演出的问题。而这一切都是无障碍剧团为剧场界带来的丰富回馈。

我还记得第一次欣赏同类型的演出,是一九九九年欧盟在布拉格所举办的「无障碍艺术节」(Art Without Barriers),其中有一对听障演员主演A Ward Want To Be Guardian,是奥地利剧作家Peter Handke的早期作品。由于没有对话,动作也很缓慢,我开始猜想或许在动作与眼神之间有著特殊的沟通存在,因此比以往更加专注地去欣赏表演,对该场的演出经验与记忆也更加深刻。换句话来说,在无障碍剧团的表演中,观众不能再偷懒了,他需要比平常更投入,但受益最大的也将是观众自身。这是一种发自内在的贫穷剧场(poor theatre),因为它不只去除多余性,连习以为常的必要性也被舍弃了。

扩大资源的结合

不过我们也须了解到,即使各有自身的特色,这些剧团在某个层面也受到大环境的影响,尤其是来自导演。例如新宝岛的《黑洞》,有著导演王墨林关注社会议题的特色;台北聋剧团的《极(寂)静的声音》,因导演刘湘湘的舞蹈背景而表现出流畅明快的风格;炸虾卷剧团的戏码(《米蒂亚》、贝克特的《无言剧》)则呈现出导演符宏征对现代剧场的美学态度;至于聋哑剧场工作坊的演出,则受到我个人对非语言剧场的看法影响。其实这也反映出几个状况。首先,这些导演本来就是剧场界的工作者,会成为这些无障碍剧团的导演,大多是因为课程需要而被临危受命,一旦介入后,他们自然会将自身的特色带进去。第二,剧团是一个组织性的创作,排练的场地联系、文宣、票务、赞助等,对残障者来说都不是很方便,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导演常常得同时兼任编剧、舞台、行政、公关,因此导演通常扮演主导性的角色。

然而,导演与演员之间并非全无争执,就演出的内容而言,有些导演认为残障者的内心世界是无障碍剧团的特色,但有些演员却厌烦演出自身生命经历,而偏好一般剧本。需求与看法的不同,或许暗示著未来有更多的戏剧空间在等著。不过可喜的是,加入这个领域的剧场界人士都十分愿意将剧场与社会的资源带入。早从一九七〇年代末,汪其楣成立台北聋剧团时就有这样的特色;台大戏剧系的施舜晟也直接带领聋哑剧场工作坊的学员,了解台大实验剧场与台北艺术大学戏剧厅的舞台与灯光;身体气象馆的王墨林则邀请剧场人士来欣赏新宝岛的排练;台北艺术大学的王婉容,目前更在推动盲人剧本与有声书的出版。

其实这样的合作方式,在国际上也是主流,总部位于德国汉堡的欧洲残障创造力联盟(EUCREA),便一向致力于各种艺术领域间的跨国合作计划。最老牌的美国国家聋人剧团,也在每年夏天举行戏剧工作坊,同时开放国外听障演员的名额。今年三月,美国「剧场发展基金会」舞蹈计划(The Theatre Development Fund's Dance Project)更邀请著名的黑人舞团Alvin Ailey,为两所位于纽约的启聪学校Lexington High School和Bryan High School开设舞蹈工作坊。

与剧场治疗需有区隔

在国内,像文建会、台北市社会局、文化局、公务人员训练中心等都曾对无障碍表演团体给予补助或协助,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观察,这大多是个案的补助计划,一个统合性的专责单位或专案则尙未出现,不过预计明年底成立的台北市身心障碍馆是个可能的希望。在此,我们需将无障碍剧场与剧场治疗做一区隔。虽然透过剧场来作为一种教育或是沟通工具,具有一定的功效,我们也十分鼓励;但必须强调,这些人在生理上的残障并不代表他们在艺术与心灵上的无能。当然无障碍剧团也有他们的困难,例如盲人在表情上就无法那么丰富,而聋人因为语言的关系,使得他们在表现较抽象的主题时便较为费力。在另一方面,由于长期面对生活上的不便,他们反而培养出一种乐观与幽默,在目前社会低郁的时刻,或许正是他们可以透过戏剧扶我们一把的时候。

最后,我想提出几点个人的建议,抛砖引玉供大家参考:

一、举办一个无障碍艺术节,用正面的方式对待他们在表演艺术上的能力。

二、目前有不少闲置空间或补助计划,可以用附带条款的方式,让受补助场地开放时数与师资给无障碍表演团体申请,将现有资源再利用。

三、给他们鱼不如给他们鱼竿:寻找可固定演出的场地,培养他们在剧场行政上的能力,并与教育局合作,利用日场演出让学生来欣赏,协助场地营运。

四、进行相关的出版计划,例如无障碍剧本、训练法教材等,让特殊教育与剧场界可以结合。

五、透过各种方式鼓励他们接近表演艺术:折扣优待、手语翻译、有声出版品等。

六、多欣赏他们的演出,并不吝啬地给予批评。

相关网站:

www.eucrea.de:欧洲残障创造力联盟。可以申请相关的国际合作计划。

www.ntd.org:美国国家聋人剧团的网站。可以参考他们经营的做法。

www.ndaf.org:英国残障艺术论坛。网站中有不少课程与组织的连结。

www.bosa.taipei.gov.tw:台北市社会局。里头有「化碍为爱──身心障碍艺文创作团体展演名册」。

disable.yam.com:身心障碍者服务资讯网。可查阅相关的表演资讯。

www.jamu.cz:捷克的雅纳杰克音乐学院。其中有一个专门提供听障者就读的表演系。

tcu.taconet.com.tw:台北市文山社区大学。他们会不定期提供给视障或听障的相关艺术表演课程。

延伸阅读:

1.《谁在吹口琴》,陈玉慧著,周凯剧场基金会出版,联经总经销(1993)。给视障者的剧本。

2.《冒犯观众》,Peter Handke著,唐山出版(2001)。其中的〈小孩与大人〉非常适合听障演出。

3.「贝克特戏剧选集」,颜元叔主编,淡江大学出版(1989)。里头的《无言剧》也适合听障者尝试。

4.《从写实主义到后现代主义》,钟明德著,书林出版(1995)。书中选编的梅特林克(M. Maeterlinck)剧本《群盲》可由视障者演出。

5.Inner Rhythm:Dance training for the deaf, Naomi Benari著,Harwood Academic Pub.出版(1995)。教听障者舞蹈的教科书,国家戏剧院的表演艺术图书室有馆藏。

 

文字|耿一伟 剧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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