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目睹且参与了台湾现代剧场在二十世纪末最后的一场硏讨会之后,即便许多要求与期待硏讨会修正改进的声音此起彼落──诸如硏讨会的主题分类与命名、论文的搜集对象与顺序安排、论文讲评人与发表者组合的适当性,甚至是论文发表与讲评讨论互动交流的时间分配等技术细节……等等;然而,也肯定了剧场/戏剧活动在台湾的历史价値体系上需要不断地被重新思考的事实。
「找出自己的定位、困境,然后再找出自己的美学、历史。似乎是『现代剧场硏讨会』会后,大家都有的共识。」一九九六年八月号的《表演艺术》杂志中,以显著的标题带出当年「现代剧场硏讨会」会后的检讨会文字纪录。如今,三个寒暑过去,「一九九九台湾现代剧场硏讨会」登场、落幕,台湾现代剧场的定位、美学确立与否,还时有争议并尙待厘淸。不过,肯定的是,身处当下世纪末一九九九年的台湾现代剧场,还来不及完成书写自己的历史,就必须面对背负沈重包袱跨越二十世纪的困境。
寻找专业剧场的定位
主办单位为「专业剧场」这个主题定名的同时,似乎也就已经注定又会是一场专业剧场/商业剧场思辩的开始。会议一开始,在大家还正在适应议程的顺序安排之时,就必须面临一个强大的难题─「专业剧场」的命名界定。然而,一直到进行第一天的最后一个论文讨论时,才见傅裕惠在讲评许瑞芳的《从『华灯』到『台南人』─谈地方剧场的专业化》一文之前,提到了个人(或许也是一些人)对于「一九九九/台湾/现代/剧场/硏讨会」诸名词立意的看法与解读。
作为「专业剧场」类论文的讲评人,在回头探看其他两类的硏究论述时,傅裕惠说:「此次的硏讨会就我个人看来定题实在是太多也太大了,或许下次再办理同样类似的硏讨会时,主办单位可以考虑是否可以仅锁定单一主题作深入的硏讨。」另外,傅裕惠也提到了身为讲评人的尶����与困惑:「虽然我所讲评的该篇许瑞芳所撰写的论文是被放置在『专业剧场』类,但实际上就我的感觉,该篇论文反倒倾向于『一个社区剧场成长的过程与辛酸』;就这点而言,它似乎应该是被归属在『社区剧场』中。而第二天的两篇大陆学者专家的论述被安排在台湾的『社区剧场』中,又让人有摸不著头绪的突兀之感。再値得思考的一点是,如果说要深入探讨台湾的现代剧场,那么目前几个如『表坊』、『屛风』、『果陀』等剧团的作品,似乎应该被广泛多方地讨论,但是事实上又不是如此。」
当然,除此之外,「小剧场」的未被收纳,也令人注意到「小剧场」专业化/专业性的问题。这令身为「小剧场」创作者的傅裕惠忍不住还是要为「小剧场」疾呼:「在『主流』当道的同时,显而易见地,『小剧场』还是未能完全被验明正身、与其他各类剧场类别一同置放在同一时空同时被讨论。或许,三年前就该领域硏讨过一次的经验给予了『小剧场』『正式』发言的空间,但是或许过了三年之后才更値得再作第二次的省视。」
讨论台湾专业剧场的现状,似乎已经很难跳脱于创作本质与商业取向的双重考量之外作单一的思考。而实际上,专业剧场(对应于业余剧场)/商业剧场的迷思也一直困惑著剧场工作者--如何摆脱欧美长久以来的影响、探讨台湾现代剧场中专业剧场的特殊体质,进而重新建立台湾现代剧场中专业剧场的本位--也同时考验著剧场工作者的坚持与剧场硏究者的定见。
社区剧场的地域暧昧与宿命
如果说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场硏讨会意外给予了剧场界「体制」与「收编」双重思考与辩证的机会;那么,一九九九年的现代剧场硏讨会中最令人玩味的,莫过于因为社区剧场的讨论而再度引发的「『外台北』与『台北』争议」的效应。在此姑且不论「外台北」对应于「台北」时,所隐喩意味著的所处城鄕之间的差距、政治版图的优劣势与南北地方文化体质的比对差异等等观点,也不再就政策规划的拟定执行作进一步地探讨(这些都已在会中广泛地被批评与讨论);就回到创作的统整角色--剧团本身时,站在剧场活动第一线的剧团经营者与创作者们的经验与意见的确也暴露了某些程度的歧异与莫衷一是。
「乌鹙社区教育剧场剧团」的团长、本身也是当天论文发表者之一的赖淑雅便表示:「虽然会中许多剧场界的朋友一直试图为我们的剧团类型提出重新申辩的机会,然而我个人对于被归属于『社区剧场』一类反倒没有太大的意见;因为『社区剧场』一词在台湾目前的剧场发展上原本就还未能被淸楚地定位。但是,也因为与其他剧场表现形式之间类属的暧昧性,『社区剧场』也就得以呈现更为多元的样式与风貌。」相较于赖淑雅的坦然,「台南人剧团」的艺术总监许瑞芳似乎就深沈了许多,我们或可从她(们)的经验历程中体会到一个社区剧团面临以「地方剧团」自居、或选择更进一步地扩张其创作对象与版图的两难。也或许这些转变的决定权都不只操纵在创作者/团体本身,除了主观意志的积极作用之外,偶尔的逆势操作、顺势而为,恒常的寻求跨越疆界的对话机会与对象,才能在地域观念的宿命下,从荆棘密布之中杀出一条革命的道路。
记忆中数年前作家王浩威就曾经就文建会提倡地方文化发展一举提出以下看法:「当这些戏剧团体(如南风剧团、台东剧团等)一旦跃为『全国知名』时,究竟自己对话的对象是原始的地方社区,还是中心位置的全国性观众,毕竟是容易叫人犹豫难决的。」(《表演艺术》第二十五期,p.83,1994)王浩威当年这番话似乎预言、呼应了数年后、也就是目前台湾社区剧场发展中,剧场/剧场人在扮演「社区」与「专业」双重角色时所呈现某些共同的困境与焦虑。然而,从这三天的硏讨会中,所深刻感受到社区剧场/剧团所发散出来的旺盛生命力看来,也让我们对「社区剧场」的发展寄予无限的期待。
探索儿童剧场的生命主体性
随著民间呼喊教育改革的声浪漫天价响,以及官方各种教育政策推动进程的加速迈前,旧有教育体制的逐步崩解,并不意味著社会、全民的教育价値体系正全然崩溃中。相对地,反而偶一可见新旧体制交替传接之间掩饰不住的断岩残壁,而艺术教育就是其中最为千疮百孔的「弱势专业」。艺术教育如此,更遑论仅是占目前教育分门底下极小百分比的戏剧教育。
由于儿童剧场的剧场实务经验层面,与教育手法的运用演练有著极大的重叠部分,因此在第三天的硏讨会现场,便可看见出身(或身在)教育体系的参与者人数远超过同时在场的剧场工作者。这般与前两场极为不同的参与者组合,似乎也透露了剧场工作者与教育工作者长期以来的合作关系。然而,「儿童剧场」当前在台湾的整体呈现面向,似乎也就因为「教育性」的过度考量,而显得创意、热闹有余而深刻度不足。
徐琬莹指出:「在这次的硏讨会中,可以看出现今台湾剧场界对于『儿童剧场』与『教育剧场』的界定,仍有许多暖昧未明之处。」除此之外,之前所述及的「教育性」考量,也不由得不让人质疑在多数「教育性」的诉求糖衣底下所包裹著的,是不是另一种教育价値的单一思考。王友辉也说:「在目前台湾的『儿童剧场』中,如何兼具戏剧的剧场性与教育性,如何完整体现教育的多元层面、而不使其仅仅落入狭隘的知识学习功能,还能具有更深沈的生命思考、生活美学的创造等等,都是値得令人探究的课题。」
或许,不论儿童剧场工作者们是透过剧场的元素,如戏剧活动、表演、偶戏等方式媒介,让儿童学习到生活面的知识、技能、人际关系的相处或未来将会面临的人生问题等等;或是借由极精密的专业剧场形式,以舞台美学的手法依据某个特定主题将人生像一本完整的书籍呈现在舞台上,进而延伸至儿童的想像空间里。……受邀在第一天的专题演讲中报吿的美国戏剧专家Patricia M. Harter教授,在会议中所列举的几个创作题材上探索的经验(如族裔、爱滋病等在美国当代社会中经常会扮演冲突衍生角色的问题),正提醒了我们从重新思索并寻找在现今台湾中我们生活依附的主体性,进而去发掘「儿童剧场」关注的主题。
台湾剧场有没有学术硏究的精神?
为时三天的硏讨会,二十五篇的论文(内含两篇大陆学者的论作),一下子似乎将台湾现代剧场的现况历史,集中在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中快转倒带检视完成。然而,数量的呈现,并不意味著质地的等同;就某方面而言,也显现了台湾现代剧场学术论述上质的良莠参差。王友辉甚至直指:「台湾剧场没有硏究精神!……在现今的台湾当代剧场中,实在太少剧场人从事剧场方面的学术硏究。」无独有偶的,许多与会的学者专家也深有同感。
钟明德个人除了相当肯定与佩服成大中文系此次承办硏讨会的用心与成果之外,同时也提出了几点对于台湾剧场现状的看法与感触:「一方面是有感而发,再一方面是因为十年来目睹台湾剧场在发展专业化、商业化、体制化的过程中(虽然这样的发展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似乎逐渐地丧失了一些原有的『珍贵东西』。台湾剧场/人身处在这样的转型中,丧失了『默默做事』的精神本质。我们必须把这些珍贵的东西找回来──让创作者回归创作主体、学术硏究回归学术硏究的主体,彼此往更高、更深的理想迈进──实在应该要有人持续地做『儍事』。」
与台湾当代剧场活动的百家争鸣、热烈沸腾相形之下,台湾剧场的学术硏究成果的确显得羸弱苍白了许多。而台湾剧场到底具不具备硏究的环境?这样的环境条件在哪里呢?
钟明德话锋一转谈及他最近刚为国科会撰写的《关於戏剧与剧场领域学术硏究之现况、检讨与改进的几点意见》一文中,所指出「如何就提振硏习风气和改善硏究环境」的具体建议,如:奖励以学术硏究为主的戏剧硏究所、发挥戏剧学会的整合功能、成立戏剧资料中心、奖励跨领域硏究计划等。言谈之间,似乎已为这样的理想国描绘了一幅淸楚的蓝图:「举例来说,如果在一个硏究所里有五个教授带著一、二十位硏究生专心于学术硏究,五年、十年之间,可能都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然而过了十年,大家就会开始感受到在某处有一股新的力量在发生。唯有透过这样的方式,才可能逐渐造就一个有能量的学术硏究环境。」
结语
当我们目睹且参与了台湾现代剧场在二十世纪末最后的一场硏讨会之后,即便许多要求与期待硏讨会修正改进的声音此起彼落--诸如前所述及的硏讨会的主题分类与命名、论文的搜集对象与顺序安排、论文讲评人与发表者组合的适当性,甚至是论文发表与讲评讨论互动交流的时间分配等技术细节……等等;然而,也肯定了剧场/戏剧活动在台湾的历史价値体系上须要不断地被重新思考的事实。在引颈期待下一场剧场硏讨会将会是在下一个世纪发生的同时,虽然「具备学术硏究天赋的人是十万人中才有其一」(钟明德语),我们也还是真切地期盼未来在台湾学术硏究的国度里,能有更多的剧场耕耘者进驻到剧场硏究的处女地里深耕开发。毕竟,「硏究」都还未臻成熟的同时,要谈论「硏讨」,似乎的确是教台湾剧场人太沈重。
特约撰述|方静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