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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孙的头发 (中正文化中心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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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孙的头发

评世纪女高音──伊娃.玛顿

从低音到高音区,跌宕冲击。那种绝望的呐喊,激烈真挚,没有一点躲闪。只有玛顿这样的重戏剧女高音有这么宽广的幅度,在每一个声区,把每一种情绪和盘托出。任何雕琢,都赶不上这样充溢著大厅的沈痛淋漓。

从低音到高音区,跌宕冲击。那种绝望的呐喊,激烈真挚,没有一点躲闪。只有玛顿这样的重戏剧女高音有这么宽广的幅度,在每一个声区,把每一种情绪和盘托出。任何雕琢,都赶不上这样充溢著大厅的沈痛淋漓。

世纪女高音──伊娃.玛顿

2001年11月16日

国家音乐厅

玛顿竟也老了。这是「命运之力」。 "Pace, pace",启音圆饱,倏然间就充满了大厅,虽然她只用了三分力。可是掩不住声音里的一点儿疲态。拔高的地方,以缓慢的频率微微摇晃著,像一支试探著的风筝。年轻时的玛顿迅捷勇猛,如一只鹞子。张口就到,上下翻腾。那是一九七三年,我第一次见识到玛顿在维也纳歌剧院唱托斯卡。

开始时的掌声热烈但还有保留。不晓得听众是否都意识到,在我们眼前的,是当世最杰出的重戏剧女高音。那就是以声音发出最高能量的女人,几十年才出一个。以我们得而闻之的二十世纪下半叶,她是公认的妮尔森(Birgit Nilsson)的衣钵继承者(两者相差二十五岁)。八、九〇年代,谈到华格纳女歌手,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个Hildegard Behrens。而自从一九八三年,在维也纳歌剧院,马萨尔指挥,和卡瑞拉斯对手演出杜兰朵以来,她一直是不二人选。就像在此前十年,我第一次进歌剧院,听到的正是妮尔森的杜兰朵。那是全无防备的兜头一击重拳。正是妮尔森,钦点玛顿接班这个角色。

无人匹敌的Prima Donna

但是今天的听众还没有被吓到。节目是扎扎实实的八首咏叹调。但这才表现了一半的玛顿──她的华格纳和理查.史特劳斯都还没拿出来。玛顿并不打算先声夺人。她的音量惊人,然而并不特别集中锐利,在旁人早已必须全力以赴的地方,她还在半开的松弛状态,而经常高度紧张的发声器官,松弛时最容易暴露疲态。我很诧异她选唱《参孙与大力拉》Samon et Dalila这次女高音的角色,松柔迂缓,高音不多。音域不是问题,重戏剧女高音莫不具有丰厚的胸声(有人认为,次女高音、女低音比抒情女高音更可能发展成为重戏剧女高音)。令人诧异的是玛顿的收敛与温柔。虽然最后的呼唤「参孙,参孙」似乎还不够魅惑。

指挥Kovacs要为一些疲弱的感觉负大部分责任。他的力量本来不能匹敌(除非一流的指挥,都无法抵挡这样的prima donna的威胁),在为人声伴奏时又格外小心,显彰不出玛顿叱咤风云的威势。歌剧指挥的确必须谨愼控制音量,但和玛顿这种等级的明星合作自又不同。从第三首《梅菲斯多斐雷》起,她的力量逐渐膨胀,然而乐团始终过于纤弱。玛顿几近独白,感觉不到互飙的热力。

如流星般划过歌剧的夜空

毕竟玛顿五十八岁了,对重戏剧女高音而言已是高龄。传奇的妮尔森唱到六十八岁退下舞台,留下两百零八场伊索德(她四十岁才开始的角色)无人能及的纪录。和妮尔森同龄,但成名特早的Astrid Varnay(玛顿的匈牙利裔前辈)只唱到五十三岁,演出了九十九场布伦希德。玛顿的曲目比她们都广。虽然她严格控制演出场数,小心保养,偶尔摇晃不稳,音准失焦,过于著力的痕迹仍难免泄漏。

不,不。即使不甚完美的玛顿仍应得到完全的敬畏。稀有的重戏剧女高音大多久经折磨,成名晚,艺术生涯短。只有最强韧的声带,最强健的体魄才能担此大任。她们是辛苦工作的女人。一场华格纳长达五个小时,她持续地以最高最宽的声音穿透庞大的管弦乐队。演出杜兰朵一战成名那年,玛顿已经四十岁,生理体能处于顚峰,历练技巧完备。她在舞台上著戏袍时常如庞然巨物,未出声就压倒全场。其实她至今腰腿坚实,只因肩膀特宽,上围超大,或许是年轻时当排球国手锻炼出来的,这尺寸代表著超级的肺活量,飞瀑一般的声音能量。

然而我们期待的不是一场是否举得更重,投得更远的运动比赛。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优秀的舞台演员。玛顿所真正追求的──生而为刀枪不入的女武神,她宁愿以不死神格换取人间的七情六欲,嗔痴怨苦。八三年维也纳演出同时,歌剧院里贴有玛顿演讲会的公告,她用的头衔是「室内歌手」(Kammersängerin)。 我一直揣想,基于什么理由,一个音量可以把剧院屋顶撑破的歌剧首席红伶,以室内歌手自许。

唱出真实女性的爱恨情仇

玛顿是要我们这样听她的吧。她不是马戏班里的女大力士,而是一个聪慧、敏感、专注、热情、富有魅力的女人。一个艺术家,一个演员。她要我们听的是这些写实歌剧中的真实的女人,处于人生困阨的情境中。自觉满身罪孽的玛格丽特,追求虚荣而空虚的玛侬,高傲善妒而悔恨莫及的托斯卡,而她,以独有的声音塑造她们。她特别发达的发声器官即感情器官,倾泄而出,可以如水漫金山,弥天匝地。然而作为伟大歌手的条件是节制。〈为了艺术,为了爱〉开始时的纯粹高贵,何其精致。

因此她的爆发力更教我们惊叹。最后一曲,宣示著她仍然是天威莫测,并世无双的杜兰朵。一声声高强音,像焰火在夜空中炸亮,久久不坠。罡风猎猎,管弦乐是她吹胀的斗蓬,杜兰朵立在云间山头,掷下她的诰命,如宙斯劈人的闪电。我们惊叹人类中竟有这样的声音。就来自台上,从脚跟而丹田而胸背而头腔,一刀劈裂,划然而出。

和杜兰朵一样困难的是安可曲〈自杀〉"Suicidio!"(歌剧《乔空达》)。与弦乐一起喷涌而出,震慑人心。从低音到高音区,跌宕冲击。那种绝望的呐喊,激烈真挚,没有一点躲闪。只有这么宽广的幅度,能在每一个声区,把每一种情绪和盘托出。任何雕琢,都赶不上这样充溢著大厅的沈痛淋漓。

参孙的神力藏在最柔软的头发里。我们有幸,在玛顿辉煌事业的后期,领会她的艺术。无论哪一种类型的歌手,要成其伟大,最终目标总是艺术。肉身的力量总不免逐渐衰败,而心灵还可以成长。下一次,如果我们有幸,她该带给我们在德语世界中的另一半玛顿。

 

文字|金庆云 声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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