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喀郎的作品流畅锐利,投射出强悍的生命力。(新舞台 提供)
环球舞台 最PAR!/环球舞台/英国

失序后的清明

印裔舞蹈家阿喀郎.汗与现代卡达克(Kathak)

阿喀郎要打破卡达克舞蹈的结构限制,于是一套制式动作被分解打散,再幻化变体为另一层结构,如草履虫般不断衍生发展。传统卡达克的叙事表达人对神的景仰之情,这部分在他的表演中也不见发展。阿喀郎多以抽象槪念为基础发展他对身体的思考,如RUSH中以身体的官能性为主轴,在极端情形下试探身体动力的界限,如极动与至静之间的舒张缓冲。

阿喀郎要打破卡达克舞蹈的结构限制,于是一套制式动作被分解打散,再幻化变体为另一层结构,如草履虫般不断衍生发展。传统卡达克的叙事表达人对神的景仰之情,这部分在他的表演中也不见发展。阿喀郎多以抽象槪念为基础发展他对身体的思考,如RUSH中以身体的官能性为主轴,在极端情形下试探身体动力的界限,如极动与至静之间的舒张缓冲。

英国阿喀郎舞团

《翱翔/定/瞬》9/24

《倘若》9/27〜9/28

台北新舞台

印度舞蹈传统在现今世界舞台上,已穿越传统的时空限制,紧扣当代文化脉动;例如香卓里卡以传统舞蹈语汇表现女性欲力为女性主义加码。印度舞蹈在殖民母国英国的现代舞坛上也开展出一方天地,例如以源于南印的婆罗达那天舞为本的Shobana Jeyasingh舞团;而北印回教区的卡达克(Kathak)传统则较不为人知,阿喀郎.汗(Akram Khan)即是以卡达克积极介入英国现代舞创作的耀眼新血。自一九九九年获杰伍德编舞奖后,阿喀郎发表一连串独舞及双人、三人舞作,倾泻流畅的舞步与源源不绝的精力让舞评人为之惊艳,现为伦敦南岸表演中心舞蹈厅的驻地编舞家。

混血的当代卡达克

如同去年来台湾表演婆罗达那天舞的库马文(Marvin Khoo),阿喀郎也有扎实的传统舞蹈训练。七岁追随大师Prata Pawar习卡达克,他的舞蹈虽以卡达克语汇为基础,却有著分明的现代舞结构,这样的混血表演被舞评人称为「当代卡达克」(contemporary Kathak)。

与婆罗达那天舞脸部手指做表十足的戏剧性、纤细的小跳步、外撇分开双足及脚步移踏的繁复相较之下,卡达克舞蹈的足部动作在大步挪移中大方自在,重心放在身体上半身的控制及手臂环绕上身四周的移位动态,再配合手指的动作变化。这种也有叙事成分的传统舞蹈,虽注重音乐节拍与舞蹈动作的精密计算、控制与相互契合,也释出弹性空间让舞者就自身状况或表演现场气氛自由即兴。婆罗达那天舞起源于寺庙敬神之仪式,而卡达克则是民间艺人四方游艺讲述传奇、表演杂技而发展出的动作系统。卡达克具备的世俗性、与民亲近的特点,使它与另外六大类印度传统舞蹈──它们宗教性浓厚,藉著完美地运用身体,追求精神的提升,以成就与神明间的亲密关系──有著截然不同的气质。

从传统出走找寻自我

早期阿喀郎表演传统的卡达克舞蹈已见少年大师的成熟风范,他从传统出走跨界至现代舞坛,被视为卡达克表演传承的一大损失。但阿喀郎的出走并非毫无迹象可循,在对卡达克舞蹈的步法格式有了全面掌握后,他自然而然地加入自我的诠释,希望在传统的局限下找寻最能表现自我的舞蹈语汇。阿喀郎出身伦敦南区印巴移民区,之所以学习传统舞蹈如卡达克,初始是因为来自孟加拉的母亲希望下一代能与故土文化保有连系,但以舞蹈为职业却不是印巴移民老一辈所能认可的。成长于现代英伦的阿喀郎,即毅然挑了里兹的北方现代舞校,在这里他广泛地吸收现代舞流派的各种训练系统,如康宁汉、葛兰姆及接触即兴等技巧。

进入现代舞系统是阿喀郎求真于内心的选择,诚实地表达自我也正是当代卡达克背后的精神思考。当代卡达克对他而言是舞评家创造的新名词,用来试图归类他难以被清楚划分的表演型态。他的表演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做现代舞,他坚持他既不是要把卡达克舞蹈传统现代化,也不会被传统制约住。可是卡达克训练深入他的身体及思考核心,无可避免地,外化而现的动作上会有卡达克的痕迹。对他而言,卡达克也有哲学思考上的启发,它探索人如何以眼睛观看外界,于是身体器官与自我心灵是外在内里合而为一的。在这样的认知下,动作发展就乘势而展现出有机的生命力,自然能扰动情绪与他人的心灵沟通。卡达克也影响身体在舞台上的表现,它的训练让身体这个动力之源能涵养及准确控制精力的发散。如果阿喀郎的表演以人真诚的感受表现为泉源的话,那么硬要穷究他动作语汇的来源是卡达克还是现代舞的某某流派,就像是隔靴搔痒,抓不住他的舞蹈精髓。

抽象思考 动作解套

硬要以外形神似之处分类动作语汇的话,卡达克在阿喀郎的表演中是有主导地位的。雷击闪电速度的自体旋转、瞬间停顿、线条锐利的手部动作及精准的移位是阿喀郎表演引人注目之处。卡达克传统的结构严实,舞者在不断操演制式动作中追求完美。阿喀郎要打破卡达克舞蹈的结构限制,于是一套制式动作被分解打散,再幻化变体为另一层结构,如草履虫般不断衍生发展。传统卡达克的叙事表达人对神的景仰之情,这部分在他的表演中也不见发展。阿喀郎多以抽象概念为基础发展他对身体的思考,如RUSH中以身体的官能性为主轴,在极端情形下试探身体动力的界限,如极动与至静之间的舒张缓冲。

舞台上精练的阿喀郎其实并不高,舞台上给人巨大身形的印象,应该是身心合一时无限精力投射所造就的吧。一分头下的阿喀郎以「胖」一字诚实描述他对自己体态的感受,还强调许多卡达克表演名师也有发福体形,不过他们在舞台上动作的精纯力度是让人叹为观止的。提到了也曾来台演出的日本舞蹈大家勅使川原三郎(Saburo Teshigawara),其实个儿都算迷你的两名亚裔舞蹈家,在现代舞精神上的追寻倒颇有一致之处。二十七岁的阿喀郎谦称勅使川原是他的偶像,特别推崇他的身体理论──身体没有完全静止的一刻,在看似静止不动的一刻,身体内在仍与周遭环境在极幽微处互动著。问到他自己对舞蹈动作的理解,阿喀郎说动作对他而言有三类:一类是动作行为者自发自觉有意识地去动作;第二类是外力介入使行为者因被动而有动作;第三是发诸内心不自觉地动作,这也是他想要达到的境界。不管动作根基奠定是古典或传统语汇,芭蕾也好,卡达克也行,经过舞者吸收内化,再与其他大小环境结合,包括舞台上其他剧场元素如音乐、灯光、布景及每日细琐生活中的一切。这种种合成了舞者最真心诚意的自我表达,那么处在这样情况下的身体,自然也就毫无停歇之时了。

宇宙大哉问 舞现生命力

《倘若》KAASH 是阿喀郎的首支完整作品,动用含他本人在内共五名舞者,结合同为南亚文化区背景的雕塑家卡普(Anish Kapoor)的舞台设计以及喜剧演员出身的作曲家叟尼(Nitin Sawhney)的音乐。KAASH印度文意为「如果」的假设语气,他将卡达克舞蹈中的主神湿瓦(Shiva)所象征的毁灭之意,延展为毁灭即起始开创新局之初。传说中湿瓦嘴巴张开,往内观视就可望见几个小宇宙丛列其中。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又如何呢?生命中的困扰难题不仅有宏大如对单一宇宙的质疑,也可轻轻飘落在日常购物的繁琐中,如果买一就送一。或者也可探问存在状态之发生,如果万物今生明灭,那么对于造物者或你我又有何分别呢?如果没有区分,又为什么呢?如果世界随我而运转,又将如何?如果没有答案的话,那么是否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卡普设计的丝质背幕中心盘踞一长方黑块,外围加带一区朦胧灰色,其余部分在灯光变化中有毁灭的火红转为橙黄或生命流动的海水蓝,各种色彩变化更加彰扬了中心那一片黑色的深沉。是吸纳万物的时间黑洞,呑并一切的无限,那一片黑是宇宙空洞无尽带来的幻灭。舞者如天上星星罗列遍布舞台上依循轨道而运行,有时行走合成单一直线或切线对角划过舞台,再倏地自一线分散崩裂,自在地在各个角落发出独特的光亮。约一小时的演出略可分作三段,开场的打击乐声如敲动战鼓声声急催,一人独自面对那块黑暗,她孤绝顽拗地站在后方。同时右舞台阿喀郎带出一列四人,开始一套主题动作。以单臂斜角微蹲向下切入,双臂前后甩动四方挪移,下肩移步自体回转继以单手近身迅速上提而后缓慢地一方手掌挺出,再如自由落体般坠下。这一组动作线条清楚、衔接流利,舞者肢体特色殊异,有仙灵般轻盈、刮刀般锐利或是厚实柔软如阿喀郎,这并不妨碍他们坚决执行这一组动作,其中下注的力道及心神的凝聚力融铸而投射出一股强悍的生命力。

中段在一个女人声音不断发出对生活现象的种种「如果」问题中开始。一人仍旧静默立于后舞台黑洞前,前方舞台中心一名女舞者气血旺盛地甩动手臂配合自体节奏,四方前后挪动著。而后下落至地板动作,此时一名男舞者加入,两人双手抓地、身体平倒、两手相接拱出半个圆弧,翻转后四肢落地仿佛困兽之斗地挣扎。女声渐次糢糊至背景淡出,她的一句话被压缩、快转、慢放或从中突然截断。总之再也无一句完整的句子可供辨认语意,如果体认了因果相生、时空流转的无可回避,又如何呢?

身体与无垠时空对话

音乐转变为西方圣歌及印度宗教音乐的互相交叠,整场庄严气氛弥漫,此时所有舞者收敛起初始的英气,由阿喀郎念出固定音节带领大家划一地动作,如手贴腹部、手掌上扬沿面部回转而下等。五人续变化位置,动作渐次纷生歧异而后暗场。再有灯光时,又是开场时的正红搭配中心黑洞,这长方黑色块此时竟给人心脏噗噗脉动的诡异感觉。是阿喀郎的独舞,身体后仰至倒落临界点的角度拉起移步翻转换身,双臂前后甩动与跳动的黑色方块平行前进,再转九十度向观众正面袭进。他蹲站脚跟踮点著,以头为中心点旋转,再次后仰至临界点,双手上举陀螺般转动。一名女舞者加入,两人双臂甩动漂浮舞台四处,时而右脚前举为轴转身。人声此时雷动般自天空打下,混著提琴的悠扬,五名舞者围成半弧形双臂甩动,而后整合为一线拉到舞台前缘,再一线回返当初这个舞蹈作品生命跳动之始的右舞台。各个舞者以固定的动作语汇加以自我的组合变化,以舞台对角线为分野呈三二对峙,夹以五人的半弧轨道行进,再换边对分为二三对称。

终场五人来到舞台前缘背对观众,舞动中一人停住,接著两个、三个,最后只剩下一名身体精瘦的男舞者动著。他棱角突出的骨干痛苦地扭动并以头为轴心转动,右手上举左手下伸,上下五指全力伸张开来,头沿左下方垂放。众人一一两边退场,他的手臂划出已不再有一开场俐落的大弧度,而是歪斜地切入对角线,最终头缓缓自右移垂下左方,结束了这场以身体面对无垠时空的对话。

在严谨与自由中滋生创造

阿喀郎的舞者都是西方古典或现代舞系统出身,或许因此,同样往上跃升的动作,他们的双脚每每上跳幅度较大。即便两脚落地在舞台上游走时,上半身也如鬼魅般轻浮,总是脚不著地而有不踏实的感觉,看得出对地心引力的抗拒已深深植入他们体内,与阿喀郎身体向下根植的沉穏形成有趣的对衬。虽然排练过程中每天都由阿喀郎以卡达克动作做暖身,卡达克传统与人接近、大地相亲的舞蹈特质,与西方回异不同的身体观之间的冲击具现在舞者身上。看见看似一致的动作执行后面的不协调张力,是一种失序的美感。这也许就是阿喀郎探索自己身体边界所必须要经历的混乱,此后他才得以享受再创造的清明。毁灭与创造是相随互生的一体两面,阿喀郎当代卡达克表演的清明,也许正是由破解古典卡达克的严谨与现代舞的自由不设限后的那一团混乱中滋生而出的。

 

特约撰述|魏淑美

当剧场遇上魔术,打开故事的可能广告图片
评论与回响广告图片
欢迎加入 PAR付费会员 或 两厅院会员
阅读完整精彩内容!
欢迎加入付费会员阅读此篇内容
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
Authors
作者
免费订阅电子报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