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的文采,配上丰富的歌仔音乐曲调,将剧中人物的情绪与环境氛围,烘托得十分出色,充分发挥音乐的戏剧功能。唐美云与许秀年两位歌仔戏曲明星,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将一对英雄美人的凄美恋情,诠释得十分细腻动人。只是,情节如能撇去历史题材的阴影,集中在两人悲欢离合的过程上,并将部分事件细节合理化,全剧必将更为完美。
唐美云歌仔戏团《大漠胭脂》
9月4~6日
台北市社教馆城市舞台
台湾戏曲界,无论是京剧、昆剧、豫剧、歌仔戏、客家戏或布袋戏,其共同的困境与努力的方向,几乎如出一辙:「继承传统,开创新局」。继承的意义,在於戏曲的发展有固定的历史脉络与艺术风格,不能轻易抛弃;开创的企图,则在适应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与审美标准,如此竭心殚智地为戏曲的「现代化」使出浑身解数,目的在拉近传统与现代的距离,以期冷漠的现代观众对于古老的剧种展开热情的拥抱,否则观众快速流失,则任何的努力,终将付诸流水。唐美云歌仔戏团是近年来歌仔戏团奔赴「现代化」目标,获得热烈中响的剧团之一,其年度制作《大漠胭脂》的演出,反映了如上所述的戏曲生态与创作价值观。
历史剧或传奇剧的焦点模糊
从《大》剧的演出成果来看,所有的用心都是值得肯定的智慧结晶,所有的创新与企图,也都具备了探索的勇气。不过,所谓的「现代化」,即意味著包含了一些实验性颇高的不确定因素,导致戏曲新编戏产生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式的两极效应。
歌仔戏受限于行当,向来以小生、小旦与小丑组成的「三小戏」剧目为表演重心。近年来,歌仔戏亟思突破既有格局,改采深广度的历史事件,算是「现代化」重要的趋势之一。但诠释题材的角度,仍旧局限于人物柔性的情感经营,因此情节中出现的「历史」,大多为「背景」,而非诠释的「主体」。《大》剧的演出,便十分醒目地标志出这样的思考与做法(注1)。这样的创作方向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历史剧」与「传奇剧」混淆不清,情节布局上焦点模糊。「历史剧」的视角,必须展现宏伟纵深的格局与思维,不必局限于个人的小情小爱;「传奇剧」则只要情节曲折动人,刻划世间人情事理便足。从历史取材的戏,不一定都是「历史剧」;「历史剧」的格局必然大于「传奇剧」,但又不一定有「传奇剧」那般细致温柔的描写笔法,两者各有千秋,不必异中求同。
以《大》剧来说,这两种极端相反的特质可又是积极揉合的目标,例如:假使这是历史剧,杨坚的地位应大于长孙晟与宇文公主,他必须是被表现的主体。但受限于剧团实际的生态,主戏只能以小生、小旦的对手戏为表演重点,杨坚绝对只能成为配角,负责阻止长孙晟与宇文公主的爱情,任何有关他个人情绪与观点的描写,在爱情的观照下,都显得多余。而当历史人物不能成为历史剧中的主角,历史事件的内在精神缺乏被探讨的空间时,历史剧的格局岂能成立?此种情况突显了上述剧目风格定位的问题:如果歌仔戏要搬演真正的历史剧,必须改变剧种的基因,尤其是演员行当的扩充,不再局限于小生、小旦的明星演员,加强其他行当脚色,特别是老生与花脸的表演技艺,充分展现不同剧目所需要的表演元素,才能真正满足历史剧深阔阳刚的调性。
文本提升意境,音乐烘托出色
而由上述观点所衍生的问题,就是武场戏与文场戏的调配不均。因为强调历史剧的背景,《大》剧情节从战争场面切入,紧接长孙晟与众武士比武,一场大刀对枪、翻滚扑跌的武场安排,赢得观众不少的掌声,也藉著武戏的安排,热络剧场的气氛。但是,该段篇幅过长,便占去主要事件发展的空间。这个现象,可能也受历史剧迷思的影响,认为情节背景放置在战乱年代,武打场面便可著墨发挥。其实,原理不差,但比例失调后,原本可有更多的篇幅描写宇文公主的处境,舖叙长孙晟与宇文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的心理刻划的戏,便受到排挤,使得宇文公主来到教场「主持」比武的动机与行为,显得牵强;而长孙晟神箭中的,当下就与公主一见钟情式的爱情起跑点,也再度落入传统戏曲男女爱恋的模式中。情节思维的脉络发展,明显地徘徊在传奇剧与历史剧两大区块中。如果是历史剧,战争场面必成主体;如果是传奇爱情剧,爱情的因缘始末,则须极力描写。《大》剧的爱情,开始得「模糊」,进行得「饱满」,结束得「凄凉」,观众虽然明白剧中主角的恋爱,恩怨纠葛,线索复杂,却难以「荡气回肠」,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这场爱情的基础,缺乏完整舖垫与架构所致。
就剧本曲文而言,编剧配合《大》剧时代背景,将流行于北朝时期的民歌「敕勒歌」(注2)揉进情节:其爽朗豪迈的歌词,不仅描绘了北国草原上,一幅辽阔、苍莽的景象;更借此衬托鲜卑游牧民族热爱大自然,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大爱情怀。这份借由文字提升剧情意境、升华男女情爱层次的功力,的确是传统歌仔戏,在剧本创作「现代化」上极大的突破与成就。在一段段词藻华丽的唱词烘托下,剧本无论情节的内在思蕴、人物的性格特质或主题诠释,都敷上了一层亮丽的华彩,展现出一股「清水出芙蓉」的脱俗气质,大大提高了歌仔戏文本的精致性。
期待回应时代,精益求精
优美的文采,配上丰富的歌仔音乐曲调,不论唱的是传统的曲调如「都马调」、「七字调」,还是悦耳的新调如「漫漫春宵」、「莫怨天地」、「大漠调」,无不紧扣情节,将剧中人物的情绪与环境氛围,烘托得十分出色,充分发挥音乐的戏剧功能。唐美云与许秀年两位歌仔戏曲明星,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将一对英雄美人的凄美恋情,诠释得十分细腻动人。只是,情节如能撇去历史题材的阴影,集中在两人悲欢离合的过程上,并将部分事件细节合理化,全剧必将更为完美。
戏曲的「现代化」,是戏曲生存在现代社会里必须面对的严肃课题。《大》剧以精致的包装与充实的内涵,打动现代仔戏观众的心灵,同时充分利用剧团生态资源,突显唐美云、许秀年舞台魅力,戏迷的感动与喝采,可想而知。但是,任何一出新编戏总有检讨的空间,如果制作单位尚能以严苛的标准,自我省察,调整步伐,相信现代社会终将更积极热烈地回应她的时代丰采。
文字|陈昕 戏曲工作者
注:
1.《大漠胭脂》演出节目说明书的「戏说从头」表明该剧「很清楚地志不在成为狭义的历史剧,历史、乱世,主要是作为烘托、延伸这段传奇的背景。
2.「敕勒歌」即「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