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市国」这个台湾乐界的早产儿而言,十五岁实有著不凡的意义,在庆祝其平安成长的同时,更应回头检视这十五年来市国与台湾音乐环境的关系,俾能有效解决目前市国所面临的种种问题。
对中华民族来说,二十世纪是一个混乱而多变的时代:自封建制度崩溃,进入民主制度;自千年立国的农业社会突变为工业科技社会。在文化艺术方面,西方文明冲击传统的价値观,五千年文化突然遭受西方文化无情的、横的切入。中国正面临著历史性的考验:如何自汹涌的西潮狂澜中不被淹没而仍能发出坚强的生命力,以适应现代社会而又能啣接传统文化的传承?是每位中国艺术家努力的方向。而「国乐」也正是这大时代下中国文化其中一项的蜕变……
市国十五年之回顾
时光飞逝,台北市立国乐团成立不觉已届十五年。在这段日子里,市国日趋成熟,业务日益扩充,除了提供频繁的音乐演出外,并肩负许多推广乐教之工作,成为推动台湾国乐发展的一个重镇。而市国之所以能担负起此重责大任,端赖前两任团长的耕耘奉献,使市国得以奠立良好的根基。
一、从无中生有的首任团长陈暾初
在国乐前辈大力鼓吹和推动之下,台北市政府于六十八年成立一职业国乐团,团员订为四十人,由市交团长陈暾初兼国乐团筹备主任(其后接任团长)。聘笔者为指挥,六月开始筹备,借福星国小礼堂为练习场地,从没有一件乐器、没有一份谱开始,真是筚路蓝缕。
翌年二月一日在国父纪念馆举行成立创团演出,因索票踊跃,再于二月二日假实践堂演出,初试啼声,颇受佳评。之后,陆续举办定期音乐会、校际音乐会、全省巡回演出、定期举办国乐硏习营、并出版唱片及参加台北艺术季售票演出等……,反应颇佳。奠定日后国乐演出售票的基础。
七十二年十二月迁入社教馆,虽然仍是寄居,但已较福星国小礼堂时情况改善得多。
二、陈澄雄团长的八年建树
陈澄雄先生于七十二年接掌市国并兼任指挥,至八十年转任省交团长。八年来建树甚多,例如发行《北市国乐》报刊,定期出版录音带、教学录影带;举行作曲家硏讨会,提供作曲家创作之机会;坚持定期音乐会以售票方式举行。并于七十三年成立附设「靑年国乐团」,七十四年设立附设合唱团(现为市国合唱团)等等。在乐团训练方面,陈团长以其西方音乐之长,加强乐团在音准、节奏、和谐度等方面之能力,并坚持使用五线谱,使团员在视奏方面简谱、线谱能力兼备。其五线谱推动的成功,超越了大陆、香港等地。
三、从国乐出发的我
由于前二任团长奠下的良好基础,使得笔者于八十年接任市国团长后,在业务上大体得以萧规曹随。后因实际状况所需,将《北市国乐》改为杂志型式,以便保存;恢复举办「国乐硏习营」;成立「市民国乐团」使有兴趣的市民同好在工作之余能凑在一起练习。又由于两岸的开放,举办「国际民族乐器协奏大赛」,以期获得观摩及刺激本地有潜力的演奏家,结果发觉台湾与大陆之水准相差甚微,非遥不可及。而八十一年的扩编更是予乐团一支强心针,演奏团员由四十人增为六十人,另加行政人员五名,使乐团由小型而成为中型乐团,但目前作曲家作品往往都为七、八十人以上大乐团所作,故市国演出则仍需不少临时乐手,然而较以前拮据的状况总算改善不少。行政人员的增加,也使乐团得以负荷较大的工作量。但由于目前政府「减肥计划」仍在进行中,「市国」扩编成大型乐团的计划仍待努力。
十五年来的检讨
十五年来,市国在国乐的发展与推动上扮演著颇为重要的角色。然而,大部分的工作都无前例可循,只能靠想像与经验,并不断由错误中学习、分析、观察,因此市国的工作方面,尙有许多有待改进之处,而市国所面临的问题,也概略反映了台湾国乐的现况。
一、业余乐团的流失
在专业国乐团成立前,台湾的业余乐团发展蓬勃,造就不少人才,在早期台湾国乐发展和推动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而专业乐团的成立,以职业的演出水准出现,一下子使各地业余乐团黯然失色,乃至业余乐团演出锐减,甚至解散。这是国乐发展的一大危机,文化艺术有如金字塔,需有广大的艺术群众为基础,方能造就更高的巓峰。幸国乐界近年来亦颇有共识,业余国乐团成立渐渐复苏,但仍需有心人士共同参与,音乐演奏很显然的不是职业乐团的专利。
二、演出太过密集
与西方交响乐团不同的是市国每次的演出,所面临的多是全然崭新的曲目,其中若乐谱偶有错误,或是作曲家对乐器性能的不尽了解,皆会造成练习时的困扰,而排练的次数亦关系著演出成功与否。此点在全年音乐会之策划中已列入首要考量因素之一。原则上本团定期演出或是特邀之客席指挥,多予以十次左右排练时间,以示愼重。但由于新作品的难易往往无法预知,而国家音乐厅的档期之取得亦非操之在我,故仍有失控之可能。但加多每次排练时间对演出效果有极大影响,全团对此已有共识,希望今后在舞台上有更优秀的表现。
三、年轻演奏者潜力待开发
经过十五年历逾千场的演出,市国的演出已颇为稳健,失误情况甚少。视奏能力、乐团默契甚佳。整体来说,在合奏方面市国水准绝不逊于香港或大陆的乐团。而在独奏方面,市国团员因年龄关系(多在二十五至四十岁间),仍有待时间的磨练,然其中不乏可与大陆相较者,如:陈中申、温金龙、纪永滨、陈淑芬等,而年轻一辈有潜力者亦大有人在,假以时日必更可观,而乐团如能扩充成为大型乐团,吸收更多新秀,再加强训练,超越大陆并非难事。
四、小组丝竹合奏的忽视
由于台湾、大陆、香港各地国乐团的编制多属中大型乐队,而作曲家多依据此类编制创作,小组室内乐及各种乐器不同组合的作品反而不多。在演奏上来说,小组合奏实为大型乐团的基础,小组合奏的演奏者必须具备独奏与合奏的双重能力,是演奏者最好的磨练。而对业余团体来说,小组合奏不受庞大的乐器或人数的限制,较易实行。在作曲方面来说,小组作品也是作曲家磨刀试锋的好机会,特别是对从西方理论入手的作曲家们,可先行尝试两、三乐器的组合,而不需一下子把全团所有的各种乐器硬记在脑中;渐渐掌握各种乐器的性能,再向大型乐曲的创作上入手,定能降低挫折感。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小组合奏需大力提倡。
五、各地民间音乐的忽略
专业乐团的成立,除了影响业余及小型合奏外,也影响了民间音乐的小组发展,而民间音乐如南北管等在文化的传承上有悠久的历史,也是中国音乐的精华,更可提供现代作曲家作为创作的素材。虽然市国也在演奏曲目上演奏过不少民间材料的作品,但多经过改编,非原汁原味,民间音乐的发扬仍有待加强。幸而,「台北民族乐团」于八十年成立。有一群热心且受过正规音乐训练的年轻人加入民间音乐的硏究、教学及演奏,已有相当不俗的成绩。
六、创作质与量的可观成绩
由于演出繁密,作品需求量大增,除了大陆作品外,台湾作曲家也有许多加入国乐创作的行列,有从传统出发,有从西方回归中国,也有以现代前卫手法入手,乐曲风格迥异,多彩多姿。对从传统出发的作曲家来说,如何自传统中走入现代是其最大的考验。对受西方理论训练的作曲家而言,首先须了解中国乐器性能,进而掌握中国音乐的精神。如纯以西方和声、对位或其他技法依交响乐团配器公式套入国乐团,则是死胡同一条。十五年来,国乐的作品日趋成熟,无论是从传统或西方出发的,或从质与量方面来看皆有不俗的成绩单,也许较西方交响乐来说则仍有某段距离,但若只拿这十五年的成果和西方数百年的作品相较,则显然是不公平的。
七、稳健、放慢乐团发展脚步
乐团的方向与作曲的方向,向来是密不可分的。如从西方音乐的发展中看,从巴洛克时期一直发展到今天的现代音乐,是历史经过时间进化自然不过的过程。但对「国乐」的历史发展来说,从民间的小型丝竹合奏(齐奏),进而受到西方影响而成立的国乐团来说,一下子面对如此多不同风貌的作品,没有经过历史演进的过程,仿佛自明淸一下子掉进二十世纪,真有无所适从之感。如果音乐的进化过程如一幢二十层的摩天大楼,则西方音乐是一层层向上建立的。而国乐则是一瞬间由底层同时盖到二十层,而从底层到顶楼间所赖以维系的不是钢筋水泥,而是数根竹杆子。有些层楼甚至是空的,有些则已有砖块,这种国乐文化发展的不正常,正是其最大的危机。如何尽早将此二十层楼的空档,尽速塡补,实为当务之急。而不宜一窝蜂赶在时代尖端,在二十层楼上再往上加盖,在基础不稳固的情况下,反而导至楼层倒塌,对国乐的发展有负面的影响。作曲方面虽是作曲家的自由,但对有意从事国乐创作的作曲家而言,实有义务也有责任把步调放慢,在不影响个人大原则之下略为妥协,同心协力为国乐的基础在各层楼间作一些塡补的工作(作品)。如此这条路方能走得更平坦,国乐的前途将更有希望。
后记
笔者之才能经验较之前两任团长皆有所不如,惟靠著一腔爱护国乐的热诚,勉力而为。适逢建团十五年,粗略地发表了一些个人浅见,必有疏漏之处,然其目的主要在分析国乐目前处境,希望所有爱护国乐的人士一同努力,解决国乐所面临的问题。也借此希望对国乐持不同意见之专家学者,进一步了解国乐的发展过程,正视其得失。毕竟,国乐的普及和成果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如何提供更多宝贵的意见或助力,使国乐这个早产儿能早日步上康强成长之途,则是每一位国乐人的愿望,也是中国文化之幸。
文字|王正平 台北市立国乐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