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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把观众吸引到我的音乐里(李芸霈 摄 灵讯公关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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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把观众吸引到我的音乐里

小提琴家吕思清

他的演奏会全年满档、有自己的教学中心、替名琴代言,未来还可能有自己品牌的乐器。除了少数借由国际唱片强势拉抬的年轻音乐家之外,吕思清塑造了一种自力更生、主要靠华人乐坛支持的音乐家新典型。

他的演奏会全年满档、有自己的教学中心、替名琴代言,未来还可能有自己品牌的乐器。除了少数借由国际唱片强势拉抬的年轻音乐家之外,吕思清塑造了一种自力更生、主要靠华人乐坛支持的音乐家新典型。

一九九三年应邀参加吕思清在台首场独奏会的记者会。当我跨进来来大饭店的电梯时,落单的吕思清一个人站在里头。

他提著小提琴,很容易认出身分。我端详著这孩子,唔,是的,我无法不称他为孩子。腼腆静默,略卷的黑发,梳理得油光伏贴。白白阔阔的脸庞,有一张略略噘起、粉色的嘴。记者会上,吕思清像参加毕业考试一样,恨不得掏出所有所知的答案,诚恳得让人忍不住想劝他放轻松点。

和大家熟络了,又变得率直爽朗,笑语连连….,这样的孩子很难不讨人喜欢。

十一年过去,今年十月,在台北西华饭店前的吕思清还是一样琴不离身,体态稍胖了,身边围著一群人,不知是媒体?经纪公司?还是学生家长?反正都热切地争著和他谈话。吕思清胡乱地应答著各种邀约,时间排得叠头压尾。身边三支不同门号的手机轮流响著,他与不同空间的人们周旋,像同时抛著几颗球的特技演员。等客人一离开,吕思清就疯狂地向餐厅侍者讨水喝;老天,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妙语如珠的这张嘴,竟也有声嘶力竭的时候。

走出自己的阳关道

是的,吕思清的成长有目共睹。虽然没有正式统计资料,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吕思清应该在中国乐坛中据有许多第一:演奏会最多、唱片最多、报导最多、也极可能人气最旺。

他的演奏会全年满档、有自己的教学中心、替名琴代言,未来还可能有自己品牌的乐器…。除了少数借由国际唱片强势拉抬的年轻音乐家之外,吕思清塑造了一种自力更生、主要靠华人乐坛支持的音乐家新典型。在西方古典音乐事业摇摇欲坠、所有攀附它的人束手无策时,吕思清却自辟阳关道,走出光明。

分析吕思清成功的理由,不出老生常谈的几个要素:天分、机遇与努力,然而吕思清较其他同行更平均而全面,下的工夫也深,事业相对稳定。

吕思清生于一九六九年山东青岛,约当文革后半期。可能与早年德国租界的影响有关,当地乐风鼎盛,父母都是业余音乐爱好者。父亲虽只学过三个月小提琴,却担负起启蒙教育小孩的重责大任。在贫乏的条件下,父亲自编教材、自己画谱,一切DIY。「两个哥哥成了父亲的教学实验品,屡经修正,到了教我时才成功,这是我得天独厚的地方。」吕思清幽默地说。

父亲、叔叔的土法炼钢教学之后,吕思清与一位牧师学了一年。一九七七年中央音乐学院恢复招生,八岁的吕思清破格录取,正式进入名师王振山门下,也是该校史上最稚龄的学生。

父亲爱好音乐,吕思清从小聆听大量当时珍贵的留声唱片,不自觉培养极佳的音乐感,但另一方面,技巧则成为自己的弱项。所幸留学东欧的王振山特重基本功,教学方式倾向前苏联模式,慢慢把技术补强。十一岁时,吕思清被来访的英国小提琴家曼纽因(Yehudi Menuhin)选上,前往英国就读自己开设的音乐学校。两年后,曼纽因举办首届小提琴大赛,少年组前五名全被这批中国小留生包了,但吕思清名列第五,自觉没啥意思,技术似乎无法突破,于是返国继续师事王振山。

「只要别人有一件事比你优越,就要虚心去学」

又过了三年,吕思清参加北京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到第二(第一名是戚鸣)。国家指派两人出国比赛,戚鸣选了蒙特利尔大赛(后来得了第六);自称「一辈子没得过大奖」的吕思清选了「帕格尼尼」(一九八七年第卅四届)大赛。当时首奖已连续从缺五届,吕思清一举拿下首奖,乐界为之哗然。由于先前吕思清技术尚不稳定,捷报传回中央音乐学院,正在用餐的同学拿著饭碗看著贴出的布告,还不敢置信:「吕思清第一名?不会吧…」然而事实证明,吕思清克服了技术障碍,操控原本杰出的音乐性,越过「乐匠」阶段,朝向成熟的艺术家领域迈进。

有别于近年暴得大名的大奖得主急急进军「速食」的演奏市场,吕思清耐心地把学习阶段向后延长数年。十九岁二度出国,进入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追随美国小提琴「教母」桃蕾丝.迪蕾(Dorothy Delay)。一个已得到世界顶尖赞誉的学生,如何继续向老师学习呢?「即使某位音乐家,十有九件事不如你,只要还有一件事比你优越,那么就要虚心去学。」吕思清说:「尤其我放个观念在心里,那就是『旁观者清』,别人往往看得清自己发现不了的问题。」

吕思清认为迪蕾的影响并不在技术,而在启发学生发掘自己的专长。她以美式教育特有的方法与效率,将每个学生的状况做成档案,聆听学生演奏后,逐个项目予以讲评,提供改进方法,专业而精准。她提供许多表演的观念,而不拘泥于风格方面的传承。例如,「她教我用演奏小品的心态,演奏大曲子。」吕思清印象深刻的一句话,道尽迪蕾门徒(或茱莉亚学派)演奏家,精于雕琢乐曲细节的共通特质。迪蕾的趣事也是一箩筐:「迪蕾和她的名字一样,经常迟到(Delay)。我上课最高纪录是等了十个小时。所以和迪蕾学琴,可以培养耐性。」

吕思清:「在我的演奏会,最重要的是你一定可以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氛。」

刻意去塑造牵引听众的效果

「毕业」并不是学习探索的终点,而是建立「自我」的开端。吕思清近年的再提升,是成为一个有自我主张的音乐人。虽然在后现代,人们对音乐诠释有「重返原典」的回流。仿古的、讲究回复时代品味、或刻意揣摩原作者原意的演奏风格成为显学,但这并不是吕思清音乐中的主角。「音乐演奏是一种『二度创作』,那么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借由曲谱,把自己心中的感情再创作出来。」在无数场的现场演奏中,吕思清曾想模仿大师的声音、想表现某种音乐氛围、或想代言某种精神意旨…,但始终觉得不是终极的实践目标。

他不断揣摩、思量,最后逐渐认清:音乐演奏最极致的境界,是一种难以形容、与听众灵魂共鸣的悸动。所以他的音乐会总是刻意去塑造那种牵引听众的效果:「在我的演奏会,最重要的是你一定可以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氛。」为达到这个目标,吕思清的演出永远百分之百的全神贯注。哪怕在台下是何等轻松可亲,在台上永远像处于圣坛般恭谨。没有一丝多余的夸张、也绝无魅众的表演动作,他那专注对待音乐的态度,自然而然也使听众进入一种肃然的心绪。

在吕思清的观念里,如何依世人的成见,正确而规矩地诠释巴赫、布拉姆斯…并不是排第一的事。毕业后成为职业演奏家,吕思清时时思索著,找寻最适合自己的音乐语言。到了二○○○年,这套演奏理念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那种想要如此演奏的意念,如排山倒海地到来。」吕思清至此脱胎换骨,展开一个全新的历程。「和聆听者互动,并不是一眜屈从听众品味,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而是发挥你的能力,主动把他牵引进你的音乐中,这才是我所谓的沟通。」而这些认知并非出自某个特定的刺激或影响,「也许是年纪增长、人生阅历带来的体悟吧。」吕思清说。

吕思清的音乐事业网络

杰出的音乐家,未必有杰出的音乐事业,而吕思清则二者兼得。

认识吕思清十多年,他的事业虽不是「跌跌撞撞」,但肯定是「一步一脚印」脚踏实地走出来的。富裕的现代中国,很容易在商业考量下,砸大资本迅速炒热一个新秀音乐家(通常是名不符实的),他们极尽「造神」之能事,贩卖的往往只是一种偶像的「新鲜感」。相形之下,文革出生的一代,用实力说服大众信服他们的艺术。这在全世界古典音乐退潮中,显得格外不容易。

「德艺双馨」的「模范生」

台下的笑容与台上的严谨,是吕思清成就音乐事业的两大利器。吕思清的亲和力,也算是他天赋中的一项异数。天生的好脾气、爱结交朋友,令人惊讶的笑话题库、千奇百怪的南北八卦逸事,让人无法不在三分钟内对他掏心置腹。吕思清从一个青涩的少年音乐家,人缘愈牵愈广,到现在无论去哪都约会不断、席不暇暖。然而在随和的外表下,吕思清有其坚守原则的一面,维持不随潮流摆荡的正派形象,不与乐界黑势力同流合污,对朋友重情义、讲信用,是个有原则、被誉为「德艺双馨」的「模范生」。

客观来说,吕思清不像马友友或过去的林昭亮,真正打进西方乐坛的核心圈,但是据此判断艺术家身价的时代过去了,因为十年河西、十年河东,乐坛的活力正在悄悄东移。过去华人音乐家只能梦想受到乐坛教父的摸头提携,以出现在纽约、柏林、伦敦、维也纳…,或是名列五大唱片公司目录为荣,但随著西方气势没落,当北京与上海的骄气凌越这些都会的时候,那些凭空架起的身段就不复存在了。吕思清在中国乐坛经营起来的形象和知名度,在未来的舞台焦点盘根错结,无可动摇。

「要搞音乐会?随时找吕思清来拉《梁祝》,票房就满了。」

一九九六年,吕思清在北京举办「吕思清音乐周」,连续三个晚上与三大交响乐团演奏六首不同协奏曲,同时展现轰炸般的实力与号召力。中国交响乐团团长俞松林曾说:「要搞音乐会?随时找吕思清来拉《梁祝》,票房就满了。」长荣集团董事长张荣发虽一定没听过这句话,但是长荣交响乐团首度走出国门,还是带吕思清到新加坡拉《梁祝》。吕思清拉《梁祝》炉火纯青,也是近代中国音乐的代言人之一。

近年许多作曲家开始为吕思清谱曲,比较著名的有黄安伦小提琴协奏曲、罗新民《刘三姐》小提琴协奏曲。二○○三年吕思清组织了「火红的年代」音乐会,首度把红色中国时期的小提琴音乐做了整理,在未来,吕思清还要长期推动更多新作品问世。财大势大的保利集团,去年首度涉足演艺事业,吕思清成为唯一签约的古典音乐艺人。吕思清无所不在,大陆每逢节日庆典,扭开电视一定可以见到他埋头演奏的身影…,恐怕,很少华人音乐家如此广泛地被社会需要。

在台湾,没有一种艺术生态像古典音乐界一样,那样在实质与心态上,永远以西方边陲自居。如此一来,除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追逐夕阳之外,没有明天的希望。「做自己,不屈从潮流,把观众吸引到我的音乐里。」三十多岁的吕思清,虽还不到论断其艺术成就的阶段,可是他不唱高调,简单率直的表演哲学,不但开启了自己的路,也为整个华人音乐界带来示范与启示。

 

文字|杨忠衡 资深音乐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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