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三把电吉他「割」出来的隆隆噪音,那吹得全场墙面动摇、镜像摆晃扭曲的猎猎狂风,没有止息、没有松懈地,让我们无时无刻不置身「在这尘世的风暴中」(莫札特《女人皆如此》终曲唱词)。你可以说她太过强迫教育、不够随兴、没留缝隙,但这就是一个思虑周密的艺术家眼中的世界。
法国玛姬.玛汉舞团《环镜》UMWELT
TIME 9.23〜24 7:30 pm
9.25 2:30 pm
PLACE 台北国家戏剧院
市面上买得到玛姬‧玛汉《灰姑娘》和《柯碧莉亚》的舞剧DVD,两出十几二十年前的作品,音乐都是原典,形式都是以人演偶,可以发现她曾经多么热中且娴熟地编排奇妙诡谲的动作,将丑怪肢体结合芭蕾元素成为精准动人的美感。舞蹈,如何舞蹈,如何开发与重新开发舞蹈的语汇,对玛姬‧玛汉一代的编舞家而言,曾经是何等重要。
曾几何时,舞蹈变成只是肢体训练的一种方法,而不再是表现的目标与准则。跟剧场久分必合,不过是追求「真实感」的时代大势所趋。回望电影,六、七○年代藉著场面调度跳著美妙狐步舞的电影大师,不得不瞠目今天的新锐拿DV紧跟著人物跑的真实美学──电影却可以仍然好看!而舞蹈家则发现了,将剧场消化进来,不啻搭上了贴近真实世界的便车。而舞者的肢体可能性与节奏感,甚至让他们较剧场演员更占上风。
天地不仁的残酷
「舞蹈剧场」不是让舞者讲几句生嫩的台词,或把舞蹈掺开水稀释成捡场动作,可以混充。玛姬‧玛汉《环镜》堪为最佳示范。九扇门、九名舞者、三把电吉他。每个画面十秒,一捆六十呎的绳索滚完六十分钟。乾净,乾脆,绝对,逼近自然的铁律。每个画面或一人独行、或数人同步,切割不同生活的不同面向,而每个面向的亮相时间都完全一样:有人捧著王冠(玛姬‧玛汉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国王。」)、有人捧著婴儿,有人喝咖啡、有人喝酒,有人脱了衣服、有人穿上,有人读报、有人死亡。而所有的热情、冷漠、暴烈、荒唐……对不起,都只有十秒钟。这里头自有一种对残酷的理解──天地不仁的残酷。我以为袭击观众的,并不是艺术认同的困惑:舞蹈还是剧场?这种问题在开场十分钟内应该就已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造成不安的,其实是那种看似无情的残酷。
一如贝克特的剧本(玛姬‧玛汉一辈子逃不开贝克特──但话说回来,在当代剧场里,谁又逃得了?)看似无始无终地「重复」的一切,事实上却是越变越糟──这也是演出十足耐人寻味之处:枪枝越来越大,垃圾越积越多,跌倒的人下场越来越悲惨,战争越来越直接取代生活。这个主题,这个人道主义的观点,一点都不新鲜。但是我觉得,玛姬‧玛汉找到一个完美──完美到几乎封闭──的形式去表现,如同一则完整的寓言。这几乎是贝克特即已揭示的,现代艺术的极限──宏观所有细节,大胆然而节制。
我们无时无刻不置身「在这尘世的风暴中」
而那三把电吉他「割」出来的隆隆噪音,那吹得全场墙面动摇、镜像摆晃扭曲的猎猎狂风,没有止息、没有松懈地,让我们无时无刻不置身「在这尘世的风暴中」(莫札特《女人皆如此》终曲唱词)。你可以说她太过强迫教育、不够随兴、没留缝隙,但这就是一个思虑周密的艺术家眼中的世界。不像碧娜‧鲍许,玛姬‧玛汉不搞观众互动、不玩打破镜框──她甚至把景观推到比镜框更深处,让观众无法不时时维持「全观」。她的世界已十足完整,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你要不要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