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首作品中,可以看到编舞家史波尔列努力地将音符的走向与发展「移植」至舞者的肢体,数字低音、主题、答句与对声部这些元素都清楚地呈现在舞台上,然而不知是努力过度了呢?还是巴赫的音乐被他当作主调音乐解读了?这首冗长的变奏曲让听者持续集中注意力聆听的主要原因——变奏的趣味与丰富的声部安排,在编舞者琐碎的动作编排中被拆解得支离破碎。
苏黎世芭蕾舞团《巴赫:郭德堡变奏曲》
TIME 10.29〜31
PLACE 台北国家戏剧院
这阙舞曲在舞团尚未登陆台湾之前,即在名家、媒体、学者们的同声赞誉中,未演先轰动。在一片讨论「治疗失眠的音乐」、「伟大的编舞家」、「最杰出舞团」的声浪中,不见学者专家们明白指出,何以拿巴赫这首乐曲编舞是件极为艰巨的任务?对于学者专家们一古脑加诸在编舞家身上的空泛赞美词藻,报导媒体与宣传资料上,除了照单全收之外,也不过再加上了「酸菜猪脚主题」之类的「音乐常识」。换言之,这支舞之所以伟大的原因——假设此舞果真是伟大之作——直到舞者上了舞台开始表演之前,似乎不见讨论。
以古典音乐(注)入舞的作品不计其数,从巴赫、贝多芬到当代的凯吉(J. Cage)、克伦柏(G. Crumb),大抵说来分为两大方向:以肢体动作呈现音符,或呈现音乐的质感,前者如巴兰钦(G . Balancine)、后者则如季利安(J. Kylian)。巴赫的音乐结构性强,音乐所呈现出的平衡感又极易让人的听觉接受,因此在这两种大方向中,都不难看到巴赫音乐的使用。
介于动作与意境之间的编舞
然而若是期待在《郭德堡变奏曲》这支舞之中看到巴兰钦所说的「看得到的音符」;或是康宁汉主张的动作纯粹论,恐怕难免失望了。整首作品中,可以看到编舞家史波尔列(H. Spoerli)的确努力地将音符的走向与发展「移植」至舞者的肢体,数字低音、主题、答句与对声部这些元素都清楚地呈现在舞台上,然而不知是努力过度了呢?还是巴赫的音乐被他当作主调音乐解读了?这首冗长的变奏曲让听者持续集中注意力聆听的主要原因——变奏的趣味与丰富的声部安排,在编舞者琐碎的动作编排中被拆解得支离破碎。
最明显的例子在于声部交错,给钢琴弹奏的这首乐曲以大谱表记谱,乐谱中可看到两条旋律线时而各自在上下谱表中平行进行、时而互相交错。史波尔列「忠诚」地呈现了乐谱上的景象:他让两边舞者担任左手与右手,而不是担任两条旋律线,因此观众耳朵里听到这两条旋律线流畅的嬉戏,视线中却是舞者重复著「开始─中断─转换」的过程。而过程中几处突然出现的捶胸顿足等无厘头动作,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文字传达的重要性
当晚节目册里终于看到一篇介绍巴赫与《郭德堡变奏曲》的文章了,巴赫似乎被大众崇拜成一个难以捉摸的神祇,因此该篇文章竭力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介绍作曲家与音乐。浅显易懂是必要的,然而「简化」不该等于「去专业化」,该文写道:「…巴罗克时期的音乐是『和声』与『对位』盛行的年代,而巴赫正是将之发挥到极致的一人。」是极大的误谬,「和声」与「对位」是音乐学者统整出的解析音乐的方法,不是音乐的风格,何以盛行?并以其为根据进行创作?难道作者认为巴赫时期的作曲家就像现今主修作曲的的学生们一样,先写几年的「和声」与「对位」习题再开始作曲吗?越是考虑到非音乐族群的读者,越必须正视知识传达的正确性才是。
康宁汉说「动作即为动作」,巴赫的音乐亦如是。音符就是音符,在既有的规范中进行即兴与嬉戏,非关意境非关情绪,可惜后人解读巴赫,仍不脱太过严谨与太过浪漫两种方式,那种音乐中的纯粹趣味似乎也跟著文字的正确性逐渐淡出中。
注:
此处「古典音乐」不是指西洋音乐史中的古典乐派,而是泛指绝对音乐——或一称为「严肃音乐」的音乐作品。
文字|陈国修 资深古典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