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法国的剧场空间大师尚-居.勒加(Jean-Guy Lecat),去年十月底时应邀访台举行工作坊与讲座。剧场经验丰富的他,曾与数位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导演如法国的巴洛、波兰的康托等合作,更曾与前卫剧场大师彼得.布鲁克合作长达廿五年,对剧场空间的思索与实践别有一套独特的哲学。本刊特邀剧场导演耿一伟专访勒加,让读者一窥他对表演与空间之本性的透彻观照。
很少见到这么亲切的大师,在访谈过程中,尚-居.勒加(Jean-Guy Lecat)滔滔不绝地畅谈他对剧场、表演与空间的看法,毫无保留地分享他的个人经验。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像是上了一对一的个别指导,空的进去,满的出来。
注重聆听,注重观众
坐下来没多久,勒加就问我是否觉得周遭的声音会干扰到我们的访谈(我们在两厅院的The One餐厅,背景中有古典音乐在播放)。我说还好,他听了很满意。实际上,我发现勒加非常重视声学品质。我有学生去参加这次的工作坊,根据他们的说法,第一天开场没多久,有人表示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勒加立刻表示那是空间有问题(而不是调整他说话的音量)。在他和Andrew Todd合著的《开放的圆圈:彼得.布鲁克的剧场环境》The Open Circle:The Theater Environment of Peter Brook(2003)一书,他提到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常说:「观看的位置若是恰当,也应该会听得更清楚。」(页143)
声音和空间是不可分离的。在注重聆听效果的背后,隐藏著一个潜在关键理由,那就是观众的反应。回顾勒加的访谈与其讲座,发现他总是不忘将观众摆到演出的圆圈内。所以他很强调莎士比亚时代的剧场在表演空间的优势,那是将舞台突出到镜框之外,更接近观众的一种剧场。在这样的表演空间里,演员与观众是处在同一个圆圈之内,他们是彼此分享,交流是自然而双向循环的。
那剧场建筑跟演出关系为何?在一开始没多久,我就提出这样的问题。没想到勒加给我的回答出人意表:「其实演出是不需要剧院的,就像人们可以在街头、在户外表演一样,建筑物对演出不是必要的。」人们是为了要有更好的观赏环境,为了遮风避雨,所以才需要剧院。他又举了另一个例子,是关于剧院墙壁的存在。他说当演出开始时,墙壁就要退到观众的意识之外,让舞台成为焦点。如果装潢太过抢眼,只怕会喧宾夺主,让观众忘了演出才是他们来到此地的原因。
剧场界的活历史
实际上,我对能访问勒加感到十分兴奋。一九七五年他开始在英国剧场大师彼得.布鲁克的剧团担任舞台设计与技术指导之前,曾在巴洛(Jean-Louis Barrault)底下工作。熟悉现代剧场史的人就知道,巴洛不但演过默剧电影《天堂的小孩》,也是法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剧场导演。除此之外,他也在纽约的辣妈妈剧团(La Mama)当过舞监。更令我惊喜的,是传奇性的波兰导演康托(Tadeusz Kantor)也曾是他的合作伙伴。换句话说,勒加根本就是剧场界的活历史。
与这些风格回异的大导演们的工作经历,使得勒加对表演与空间的本性,有著透彻的观照,经常能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所在。藉著个人宝贵经验与敏锐观察力,在与彼得.布鲁克合作二十五年之后,勒加出来当独立工作者,也是邀约不断,行走全球。而会找他合作盖剧院的,则是像Frank Gehry这种当今全世界最火红的后现代建筑大师。
对于正在起步的舞台设计师,他建议说:「问题不是为何我们要成为舞台设计师,而是为什么我们爱剧场。如果我们不爱剧场,我们不可能成为好的舞台设计师。我认为如果我们不爱人类,我们也无法成为成功的建筑师……你必须找到你自己在剧场中的位置……重点是先去学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不是那么重要。接著将自己摆到剧场中,在其中去发现属于你自己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要尽可能地多学,而不是只学舞台设计……我们必须极尽所能地去帮助年轻人发现所有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现在存在太多小框框了。有必要去让自己成为同时画家、作家等各种艺术家,让它们再度一同携手合作。」勒加的看法让我想到《安徒生计划》的加拿大导演罗伯.勒帕吉(Robert Lepage)。
简洁,让观众更有想像力
舞台设计的目标还是演出,角色是生活在舞台空间当中,因此我也问勒加对演员和道具的关系有什么看法,他则回答:「有时舞台有太多物件反而会干扰,简洁则会刺激观众的想像力与参与度。如果你说我在喝咖啡,你就不需要真的咖啡杯。因为你已经说了,何必做两次?你说,然后又做一样的事,结果浪费了时间,让事情变得复杂…但是有些演员是需要道具的,就像服装有它的效力,它可以帮助演员借由外在形式去创造角色一样。所以道具的重要性要依情况而定。有些演员可能一开始就需要道具,有些可能根本不需要。彼得.布鲁克说过,有时演员需要道具去协助他们寻找角色,有些道具是帮助演员去放弃自我…我认为舞台若道具太多,效果反而不彰,物件会杀掉彼此,结果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当舞台一件东西都没有,然后我们很细心地挑一件道具,当然这是很困难的,因为只能有一两件,但当我们挑到时,它将会产生强烈无比的效果。因为舞台会放大每一件事……。」
我注意到勒加所喜欢的美学风格,并非是巴洛克的繁复,而是极简的空灵。我们同样可以在彼得.布鲁克的许多作品中,见到类似的精神。不过勒加的思考都相当务实,世故中带著智慧。例如他在两厅院的演讲最后,就敏锐地点出,剧院的建筑工程比一般大楼还要花费许多,要盖剧院,势必会牵涉到政治。而他经常在做的,就是在如何取悦政客的同时(每个城市都充满了这样的决策者),还能争取到建造一座适当剧院的机会,让表演艺术有适当的居住空间。
访谈结束后我走出餐厅,步行在偌大的两厅院广场,一面咀嚼勒加刚刚说过的智慧语言。奇怪的是,我的脑海居然浮现老子说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他的谈话给我一种开放的自在感,这就是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原因吧!
尚-居.勒加小档案
▲ 曾和多位导演工作,并且与英国大导演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合作近三十年,包括著名的十小时史诗剧《摩诃婆罗达》;勒加最令人称道的专长在于参与超过两百个空间的改造计划,目前也担任多国剧场建筑顾问。
▲ 勒加经常受世界各地新剧场建筑计划、国际专案邀请担任计划主持人及讲者,并指导过许多关于空间、环境以及戏剧发展过程的工作坊和研讨会。也曾和Andrew Todd共同出版著作The Open Circle,记录他与彼得布鲁克的工作过程。
▲ 他近期空间改造的创作包含纽约新剧场计划案“Theatre for a New Audience”、于2006年在里斯本开幕的新剧场“Teatro Azul de Almada”建筑部分、于2006年四月在挪威由旧工厂改建的“Theatre Spaces and Theatres School”、同样是在2006年六月伦敦发展的计划“The Round House”,他将一个旧火车站重建为剧场空间、以及为“St. Francisco ballet”芭蕾舞团在巴黎一个十八世纪建设局内,量身打造新表演空间。
▲ 他近期的舞台创作则包含为马德里剧团改编自史特林堡的戏剧《茱莉小姐》担任服装与灯光设计、为蒙特娄剧团的表演《喜玛拉雅》设计以纸为背景之布景、为里斯本剧团设计改编自Thomas Bernhard的剧作《剧场人》Der Theatermacher。
(资料提供 OISTAT国际剧场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