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当今歌仔戏舞台上的明星小生,经营十年的剧团如今已是「精致创新歌仔戏」的领导品牌。但当年的她,虽然出身戏曲世家却非自愿站上舞台,是什么事件让她改变了想法,让自己一肩扛起歌仔戏创新的重担?是怎样的坚持,让她义无反顾地埋头冲撞,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得咬牙撑过去?
唐美云歌仔戏团—锣鼓欢腾庆十年精致大戏
《荣华富贵》
9/6~7 7:30pm
《无情游》
9/8 7:30pm
9/9 2:30pm
《错魂记》
9/13~15 7:30pm
9/16 2:30pm
台北市社教馆城市舞台
INFO 02-29495005
剧团办公室墙上挂著一幅幅唐美云历年演出的剧照海报,造型多变,但叫人无法把目光移转的,总是她那永远带著戏、说著故事的炯炯眼神。采访时,唐美云那双眼睛就这么直视著我,专注诚恳,深邃中绽放著执著坚定的光芒,不经意透露出一种不容人怀疑的自信,仿佛告诉我,她从十五岁被赶鸭子上架,第一次踏上戏台,到创立自己的歌仔戏王国,至今从来没有迟疑过;又好像她天生注定要一肩扛起歌仔戏创新的重担,义无反顾地埋头冲撞,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得咬牙撑过去。
虽然一开始,她并不是自愿站上那个舞台。
出身戏曲世家,父母不愿她上台
唐美云出身於戏曲世家,父亲蒋武童是「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戏状元,外号「青番仔狗」,曾经只要打著他的招牌,「内台演到连戏园厝顶盖拢掀开了,外台演到戏棚差一点仔就要被扛走了」;母亲唐冰森的小生戏也曾让众多女戏迷「坐破戏箱」,从这家戏院追到那家戏院,和时下追逐偶像的疯狂粉丝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父母辉煌的过往,对唐美云而言,只是前辈与老戏迷口中一则遥远的神话,一个不再复返的黄金岁月,小时后她最真切的记忆反倒是随著戏班东迁西徙,如游牧民族般居无定所的飘泊,以及父母姐姐出门作戏后,自己一个人守在空荡荡大房子的不安与孤独。
那是歌仔戏没落的六○年代,台湾经济正攀向高峰,所有行业都起飞了,唯有歌仔戏这项台湾人早期最主要的娱乐,跌落谷底。当时,内台歌仔戏受到电视电影的冲击,风光不再,二百多个戏班纷纷退出戏院,有的解散,有的苟延残喘,沦落为迎神赛会的应景野台戏。或许是作戏人心疼作戏的艰苦,也或许是唐美云在家中九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么,当父母苦撑的戏班缺少演员,几个姐姐陆续进入戏班唱戏时,唐美云还无忧无虑做著歌星梦,每天放学回家对著家中饲养的小猪唱起她最爱唱的《情人桥》,和耳濡目染听来的都马调、七字调。
第一次上台的狼狈下场
父母百般不愿意唐美云走上这条不归路,然而现实终将把她推上了舞台。「他们当然希望我念书。可是真的没办法,戏班缺人手,所以找我去帮忙跑一天龙套。虽然我从没上过台,也没演过戏,但是妈妈说:『近馆的猪不会吹箫也会打拍』,就这么半哄半骗下,上了台。」为了宝贝女儿第一次登台,蒋武童兴奋神情无法言表,还特别慎重其事地跑去订做了一双绣花鞋。唐美云记得下午场「扮仙」,她穿著那双粉红色缎面布底,尖头缀著线穗的新戏鞋,扮演麻姑贺寿,跟著其他人莲花移步,或蹲或跪,有模有样,毫不怯场。没想到,晚上演出,她被其他师姐拱出来演一个「二线旦角」公主的角色,既要唱又要念白,这可就难倒她了。
「上台前,妈妈拼命帮我恶补,我把她教的歌词先抄起来,然后一句一句跟著她学唱,再找文武场老师来套。」但是外台都是「做活戏」,演员「搬戏靠腹内,无腹内上台等人刣」,临场反应很重要;初出茅芦的唐美云没这本事,在台上唱完母亲教的那一段后,同台演出驸马爷的师姐却没将音乐收尾,只自顾摆身段,要唐美云接著唱,「我心想完了,没词了怎么唱,这时音乐一直过门,文武场老师都在等我接下去,台上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间,后台传来救场的声音,妈妈在幕后帮我代唱,我就在前台拼命比身段,就像歌手唱现场对嘴一样。」
生平第一次上场就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唐美云说:「所以你说我会喜欢演吗?我当然不喜欢演啊!这是痛苦的开始,但我不得不演。一方面因为爸爸说实在的,很希望我演戏,只是他不会强迫我,也不会讲出来。一方面戏班真的缺人,我是不得不去帮忙嘛,所以演出我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因为不是自己欢喜的,就带著逃避的心情,不会下功夫去学习。」就这样,唐美云当了很多年歌仔戏的逃兵,虽然在戏班边演边学,从「举旗军仔」到剧团缺什么角色就得临时递补,生、旦、净、丑都演,但总是漫不经心、提不起兴致。
看到专业演出,下定决心学戏
一九八一年,台湾歌仔戏戏班精英组团到东南亚巡演,唐美云搭上顺风车随团出访,担任黄梅调幕后主唱,这趟国外之行让唐美云对歌仔戏彻底改观。「那次演出集合了北中南各地的歌仔戏菁英演员,都是很强很厉害的前辈;因为我是幕后主唱,所以有更多的时间看前辈飙戏。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严谨的歌仔戏,从剧本、排练、到舞台布景,甚至台下观众专注看戏的神情,都跟外台戏不一样。我一看傻眼,心里暗自想,如果歌仔戏也可以演成这样,那我应该要演这种。」唐美云终于见识到父亲时代「内台戏」的精致和讲究,也意识到唯有尊重自己的专业,观众才会尊重你。此后,歌仔戏精致化的种子便深植在她心里,等待时机开花萌芽。
当唐美云开始下定决心学戏时,蒋武童却因生病再加上年事已高,无法将一身技艺亲授给她,只能为她讲「戏理」;她另外拜海光剧校出身的名师张慧川学身段,像剧校学生坐科一样,从拉筋、劈腿、拿顶、蹲马步、跑圆场……一切从基本功学起。「那时候差不多十八、十九岁,全身硬梆梆,每次练功都把全身弄得伤痕累累,回到家也不敢说苦、也不敢说痛,深怕妈妈跟我说你不要去学了。」艰苦的练功过程锻炼了唐美云异于常人的毅力和不服输的个性,我问她觉得练功最辛苦的地方是什么,她却跟我讲了一个笑话:「从小旦转行演小生的时候,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唱小生的嗓音听起来都很浑厚、沙哑、低沉,为了把声音练得跟他们一样,我就想到一个很笨的方法,一个人跑到海边,对著海风吼,那时海边还有守海防的,看到我一个女孩子孤伶伶的,还以为我要闹自杀,结果他一面喊一面跑向我,我一慌以为误闯了军事禁地,就跑给他追。」
从跑龙套到演要角,追求歌仔戏的未来
在父亲「戏状元」的光环下,唐美云总是不断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不能砸了父亲的招牌,「那个压力多大你知道吗?以前演外台的时候,我去支援别的剧团,一去就看到他们的眼神,欸,那是『青番仔狗』的女儿。他们不问你学戏学多久、会唱什么戏,就是认为你会是应该的,你不会才是不该。所以我常处在战战兢兢的状态,我不知道今天去会遇到什么状况,或者会遇到什么人要给我考试。但是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我不能丢我爸爸的脸。」
天生资质再加上扎实功底,唐美云从歌仔戏的逃兵,一跃成为歌仔戏舞台的要角,「小生唐美云」的名声如日中天,在歌仔戏圈占有一席之地,从外台、艺术殿堂到电视,都看得到她的精湛演技;「地方戏曲最佳小生奖」、「地方戏曲金钟奖」、「十大杰出女青年」、甚至「金钟影后」大小奖项都拿遍了。尽管台前风光,投注了将近二十年的青春,唐美云还是累了,她一直问自己:我要这样演下去吗?「那时候一年到头几乎都在演出,不是说不喜欢,而是到后来你会害怕,尤其当每天要化妆的时候,你打开戏箱、把大镜子拿出来,你就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很陌生的。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一年三百多天,每天不断重复做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动作,忽然间你会觉得是不是该找一个新的方向?」
于是,一九九八年唐美云筹组「唐美云歌仔戏团」,成了她至今舞台生涯最大的转捩点。剧团成立,刚开始唐美云得一个人统筹创作、演出和行政,种种庞大压力接踵而至,甚至还有人预测唐美云这个团撑不过三年;然而十年过去了,从创团作《梨园天神》到今年即将上演的新作《错魂记》,唐美云不但每年持续推出新制作,且出出在题材、音乐、舞台美术上都有不同的实验和创新。「我常说自己是『天公仔子』、天打天养,有几次拍戏从马上摔下来都没事,赶快眼泪擦一擦、牙一咬又上去了!」而一路走来,她就是这么不认输地拼给别人看,勇猛地撑过每一个难关,也因为她的坚持,使得「唐美云歌仔戏团」几乎成了创新歌仔戏的第一品牌。
坚持不懈,戏妆下仍是个需要被疼惜的女人
「以前是大环境决定歌仔戏的方向,但是我们剧团跟人家相反,我们是这个团要带歌仔戏往哪里走。常会有人批评,但其实是我们走得太快,因为我回头看,最近这两年很多团不都跟著我的脚步在走吗?戏是做给观众看的,这是市场机制,我们就让观众来决定,但是我觉得有需要让观众了解『戏剧是有很多可能性』。观众花钱来看戏,能看到一个原创的作品,我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他们。」
吴念真在唐美云传记《胭脂红》书序里讲了一个故事:「二○○四年隆冬,零下十二度的温哥华,蔡振南、唐美云和我三人走在雪花纷飞的冷山。寒风中,薄衣难挡刺骨冰寒,全身抖著不停的唐美云依旧撑著,神色自若,绝不退缩。理由却只是:如果我喊冷,大家不都不要玩了,那不是白来一趟?」我可以想像,霜风里,唐美云依然坚定的眼神,热切的心,也终于知道,为何唐美云能在电视电影中,把台湾母亲坚毅乐观的特质诠释得如此深刻动人。只是我问唐美云,演过这么多角色,她最想演的角色是什么?唐美云思忖了一会,回答我说:「妈妈的女儿」,这时我才发现,卸下了戏服的唐美云,还是一个需要被疼惜的女人。
唐美云小档案
▲「戏状元」蒋武童之女,历经外台、电视、剧场等形式演出,拥有扎实功底和优异资质,各种角色拿捏精准,尤以小生、老生、三花更为擅长。
▲1991年及1993年获得「地方戏剧比赛最佳小生奖」、1996年获颁台北市「优秀青年奖」、1998年当选第十七届全国十大女青年。
▲1998年创立唐美云歌仔戏团,先后推出:《梨园天神》、《龙凤情缘》、《添灯记》、《荣华富贵》、《添灯记》、《大漠胭脂》、《无情游》、《梨园天神-桂郎君》等创新剧码。
▲同时活跃于电视、电影演出,主演电影《一只鸟仔哮啾啾》入围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并曾获第38届金钟奖连续剧最佳女主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