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爱乐户外森林音乐会 为乐季划上美丽句点
柏林爱乐每年总是以一场万人同欢的户外森林音乐会,为乐季划上句点。今年也不例外,于六月廿七日当晚,柏林爱乐精锐尽出,邀来知名人气女高音芮妮.弗莱明主唱,让现场二万多位观众沈浸在音乐打造的「爱之夜」里。
在随乐起舞的仙女棒火花中,柏林爱乐依循数十年来的传统,在六月廿七日这天以户外森林音乐会结束了这一个乐季。户外音乐会到处都会办,但如罗马尼亚裔奥地利籍指挥马宁(Iron Marin)开场时恭喜柏林市民所说的:「不仅拥有全球令人称羡的顶尖乐团,更能在这最绿的大都会里,坐拥希腊古典剧场,一并享尽欧洲文明数千年的荟萃,实为奢侈。」不仅点出这场表演特殊之处,也透露了德国艺术在大自然孕育下的脉络与传统,如以「大自然」这个概念为例,其中「森林」对德国艺术发展的意涵更是举足轻重,从德意志神话、格林童话、浪漫文学如提克、浪漫歌剧如韦伯与华格纳、浪漫绘画斐德烈(Caspar David Friedrich)名作等无不从中找寻创作泉源。而当年的希特勒会选在森林间盖座古希腊剧场,不无意图强势表现其传承了欧洲文化正统价值。
放下严谨 轻松聆乐
从走进一个素有全欧最美的森林舞台(Waldbühne),到翻开一本只有曲目表和音乐家简介的薄薄节目单,让人意识到今晚诉求已抛开德国素有的严谨学院风,转以感性当道;人们来到这儿,要看的不是无懈可击的演奏技巧、透析渊博精锐的音乐语言,而是希望能在绿色大自然与人文艺术的拥抱中,得到些许纾解,体验一场如民俗节庆式的嘉年华会。观众在穿过森林小径后,会先站在希腊式半圆形剧场排状阶梯最上端,试著在偌大的空间中找寻座位,顿时让人感到自我的渺小:我只是两万三千名观众当中的一个小分子!
这份略带点畏惧的深刻视觉感受正提醒我们思考,这个剧场出自谁之手、而其兴建理由又为何?特别的是,其催生的过程正也是柏林历史不可淡忘的一页。独裁者希特勒为筹划一九三六年在柏林举办的奥林匹亚运动会,选择在城市西边盖一系列符合世界级标准的运动场,并整合这地区包含各类竞技场地、高楼钟塔与森林舞台等。这露天舞台到一九六○年乃用于拳击赛;八○年代时帮舞台加上双尖白色斗篷以增加音响凝聚力后,则变成各种音乐会的夏季首选场地。其特殊之处有二:这座户外森林舞台反映出十九世纪末以来的考古热潮,所以以位于希腊伯罗奔尼撒(Peloponnese)半岛的圆形剧场“Epidaurus” (一八八一年发现)为本,兴建了这个翻版;其二则是模仿其中的阶梯声学诀窍,即使四周树林环绕、鸟鸣虫声,或甚至是观众低声交谈,其低频均不足以干扰舞台传来的声响,且能创造绝佳音响效果。今天看来即使这座剧场美学与实用兼具,却不可抹灭政治家以建筑所彰显的权力欲望与野心。
柏林爱乐的户外森林音乐会,由于一直以来有广播、电视的侧录与转播,不仅让该团享誉全球,也是与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能相提并论的每年乐坛盛事之一。传统上,购票必得早于当季的圣诞节前,今年却在南非世足杯影响下,未能写下销售佳绩,但当晚近乎满场的观众热情似乎不少于足球场中的球迷。不同于维也纳金厅里正襟危坐的名流绅士,来到户外森林舞台的观众,大可抛去礼服与细高根鞋,穿上最舒适的短裤、拖鞋,备齐草帽、毛毯、酒料与野餐篮,在天空穹顶下,夕阳日落的昏红天色中,聆听舞台上传来的美声。当音乐会到了第三首安可曲时,法国号与小号团员吹起漆有德国国旗象征的黑红黄「巫巫兹拉」,台上热情豪爽的乐音和著台下起身拍手的韵律,这股全场同庆英德世足大战的胜利气氛,同时也把音乐会情绪拉抬到最高点。
以爱之名 精锐尽出
今年音乐会主题为「爱之夜」,在指挥马宁带领下,以穆索斯基的《荒山之夜》Johannisnacht auf dem Kahlen Berge开场点燃听众热情;以声乐名曲为主轴外,并穿插多首戏剧性极强的管弦乐作品,像是华格纳的《黎恩济》Rienzi序曲,及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茱丽叶》Romeo und Julia等。《荒山之夜》瞬间将全场超过两万名观众的焦点,汇聚于舞台上,即便不是古典乐迷,应该也很难不被这段张力十足的电影《大白鲨》配乐所吸引,专注于接下来将近两个多小时的乐曲中。
舞台上所有柏林爱乐各声部首席精锐尽出,有双簧管独奏家麦尔(Albrecht Meyer)在芭蕾舞曲管弦片段的独奏,也有两位重量级年轻乐团首席Guy Braunstein和㭴本大进(Daishin Kashimoto)并肩登场。柏林爱乐成员相当国际化,近年来的新血清一色是年轻杰出的六年级生。柏林爱乐亦多元跨足媒体、教育等,与莘莘音乐院学子最为相关的,莫非是挑战卡拉扬基金会提供的两年奖学金,只要二十五岁以下、进团前已完成正规学业者,通过招考便得以在柏林爱乐管弦学会(Orchestra-Academie)中与正式顶尖团员切磋学习,踏上晋身世界级音乐家之路。
整场音乐会的卖点,还有虽年过半百、仍稳座歌剧唱片市场的美国抒情女高音芮妮.弗莱明(Renée Fleming)。与她在二○○七年来台、与长荣交响乐团合作所献唱的曲目模式相似,与柏林爱乐的户外音乐会中,曲目若非她的成名曲,就可能是她在歌剧院上演过的、或是专辑里的选粹。其中她的招牌名曲〈对月咏叹Lied an den Mond〉,当然也是必备曲目,这首选自德弗札克《鲁莎卡》Rusalka的经典诠释,最早是一九九八年她与捷克爱乐在布拉格的佳作,曲中水妖唱出对银色月光表达企求心上人爱意的咏叹调,即使在户外舞台上缺少了歌剧上演时的完整性,但台下听众却能立即透过她的乐声,接收到一个因为爱情、来自水世界中,却殷切企盼有朝一日换来人类灵魂的渴望。这股穿透力或也证明,弗莱明何以能在数十年来仍不断累积个人魅力,且让《纽约时报》评论为:「黑麦般的温暖醇美之声」。另外,浦契尼的旋律天分,自然也没在这场音乐会中被遗忘,不管是唱出《波西米亚人》里咪咪与鲁道夫的一见钟情,还是《杜兰朵》里柳儿抢过士兵匕首自杀前的咏叹调,整场音乐会以「爱」作为中心的议题不仅透过音符感染所有人。
放下尘嚣 感受生命
围绕著「爱」为主题的露天森林音乐会,视觉上响应著阖家欢乐、携朋引伴共享古典乐的天伦画面,但场地偌大的空荡感,却也嗅出建筑这剧场的希特勒,他如何残酷地让狭隘的国族之爱,带来无限的悲怆与悔恨;不过,既使端坐在诉求大众化、配合古典乐行销策略的音乐会中,仍能让我在庸碌繁杂现实中,空下一处灵魂角落,宽心接受乐音洗礼,也在聆赏中领悟了尼采的话:「艺术比真相更具价值。」(注1)在等待明年交由夏伊(Riccardo Chailly)献上的森林音乐飨宴前,就让我们以一句,卡拉富王子对杜兰朵公主说的:「热情地。感受生命吧!」(注2)为这场柏林爱乐户外音乐会的美好回忆盖上暂时的封印。
注:
- 尼采,《超越善与恶》,台北:台湾书店,1998年。
- 请参考罗基敏/梅乐亘(Jürgen Maehder),《浦契尼的杜兰朵》,台北:高谈文化,1998年,页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