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经典?经典是不是真的可以百看不厌,还是也得适可而止?是不是要一字不改才算经典?还是可以有新的诠释?纽约在六个月内,上演三个不同版本的《胡桃钳》The Nutcracker和《天鹅湖》Swan Lake,强力考验芭蕾舞迷的胃口。不同的舞团都排出相同的舞码,显然是证明经典不怕多,温故可以知新!
这两部经典芭蕾,都是作曲家柴科夫斯基与编舞家佩堤帕(Marius Petipa)合作的不朽结晶,一百多年来传扬到世界各地,衍生无数版本。纽约这三个版本,有的是每年定期飞回的候鸟,有的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还有的是新相知,其中有传统美人,也有摩登淑女,以现代眼光重新诠释经典之美。
圣诞应景舞码 《胡桃钳》各家争相制作
《胡桃钳》是美国圣诞期间各地大小芭蕾舞团非演不可的戏码,大概有的像中国人从前过年非演个《龙凤呈祥》、《孙悟空大闹天宫》之类。这些大大小小的《胡桃钳》里,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当然是纽约市立芭蕾舞团的巴兰钦版,自从一九五四年以来,年年盛演不衰。巴兰钦对叙事芭蕾一向没兴趣,连他的《天鹅湖》,也只有一幕。但是或许因为《胡桃钳》第二幕是一场糖果王国的大汇演,连音乐都是不同风格的短曲构成,正好让他大编其纯粹的舞蹈。
《胡桃钳》的故事发生在圣诞前夕,但似乎只有美国才有把它拿来当应景戏的传统,这个原因,《纽约时报》舞评Alastair Macaulay认为是因为小女孩Clara(有的版本叫Marie)去的糖果王国新天地,对美国人来说正是新大陆的引喻;另外胡桃钳王子不出自古老的欧洲皇室,而是一个理想性的浪漫幻想,可以存在于任何社会体制里,也符合美国民主的传统。
另一个更实际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这支舞可以让许多小孩上场,是极好的社区公关和卖票的理由。据说美国有些小舞团,可能圣诞节《胡桃钳》的收益,就占了年收入的一半!即使是市立芭蕾,一整个月《胡桃钳》的票价都高过平常。
眼见市芭蕾有这样稳固的收入,同在林肯广场上的美国芭蕾舞团(American Ballet Theater,简称ABT)当然眼红,所以在今年也推出一支全新的版本。ABT对此舞并不陌生,当年还曾为巴瑞辛尼可夫特别编过一支,但是与市芭比起来,始终未能蔚为流行。今年这支舞,找的是当今最灸手可热的芭蕾舞编舞家Alexei Ratmansky。身为ABT的驻团编舞家,他都承认这支舞的目的不在颠覆传统或挑战芭兰钦,纯粹是ABT有需要,他也乐意。
他的《胡桃钳》不论就精神或外貌,都符合浪漫芭蕾的传统,同时又彰显他作为一流编舞家的长处﹕对音乐的敏感、讲故事的能力、大场面调度的清楚。演出后舞评大致赞好,看来未来纽约可能年年会有两国胡桃兵对打了。
马克.莫里斯《硬核子》 语不惊人死不休
另一个调性完全不同的版本——马克.莫里斯(Mark Morris)的《硬核子》The Hard Nut也重新在年底上演。他把原来的故事搬到一九七○年代的美国郊区,舞台设计借用恐怖漫画家Charles Burns的视觉风格,以嘲讽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圣诞节聚会不是期盼已久的欢乐场合,而是不得不忍受的社交习俗,小孩子宁愿看电视,大人酒一杯一杯下肚。他又引入通俗文化的符号,老鼠可以像遥控小汽车一样在地板上转圈圈,与之对抗的则是洋娃娃G.I. Joe。
莫里斯的言谈举止都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调调,但他的舞其实有很强的古典色彩,他的舞蹈语言是在雅俗并陈、古典与campy(装模作样)兼具上,透露了现代的精神。他用柴科夫斯基的音乐跳碰屁股的Bump舞就让人忍俊不禁。他的雪花仙子有男有女而且都是穿著tutu踮著脚尖滑出舞台,但是刚出场时的莞尔,很快就被优雅的动作和不断变化的群舞搭配所化解,让人只顾著要拍手。他可能也是把第二幕的各国民族舞融进故事情节里做的最好的一个,所以他的故事是两幕连贯的,不像巴兰钦那样把时间停格。
如果市立芭蕾垄断了《胡桃钳》的纽约市场(至少到去年),那《天鹅湖》就是ABT的地盘。两个舞团的艺术总监都编过这支舞,ABT每年春演必然会演出这支舞,市芭的版本就不如此频繁,不过今年二月也会再度上演。
一般的看法是,市芭的Peter Martins的版本,在叙事上比ABT的Kevin McKenzie版清楚乾净,但是市芭的布景服装设计太差,视觉效果就差了点。其实这支舞实在是老祖宗佩堤帕和伊凡诺夫(Lev Ivanov)的功力太高,各家编来编去,都看得到原来的影子。但是市芭继承了巴兰钦传统,一向不强调故事舞,也避免捧明星,因此碰到这种传统的浪漫芭蕾,大明星大排场的ABT就比较吃香。
男版天鹅再现纽约 拯救王子的人生
然而在舞坛上另有一支别出心裁的现代版《天鹅湖》,也在睽违多年后重回纽约,这就是英国编舞家马修.伯恩(Matthew Bourne)的《天鹅湖》。
这支舞一九九八年最早是在百老汇上演,并赢得三项东尼奖。伯恩借这个跨越物种的爱情故事,影射当时丑闻不断的英国温莎王室。齐格飞王子在众仆役、宫廷随从和狗仔队的监视下长大,每天做些阅兵、剪彩、参观等堂皇却无趣的仪式性工作,连母子亲情的表达也要受制于皇家礼仪规范,难怪一有个没有皇家背景甚至有点粗俗的的女子一出现,王子马上被她所吸引。
伯恩的《天鹅湖》不论从戏剧或舞蹈的角度看,第二幕都是高潮。王子半夜偷溜出皇宫,到热闹的酒吧里买醉,却与人起拳脚纠纷,被轰出来,刚好看到宫廷秘书拿钱给他的「女朋友」,让他意识到他以为的恋爱可能只是一场骗局。孤单沮丧的王子晃到公园,留了遗书要跳池糖,却撞见一群野天鹅幻化成人。不过伯恩的天鹅可不是踮著脚尖的优雅舞伶,而是赤著上身、下半身满是羽毛、剪著庞克头、眉心一道黑色刀疤的猛男,他们对王子,也不是视其为解脱魔咒的救星,而是因著动物本能的对异族的警戒。
许多评论都指出,伯恩的作品一向剧要强过舞,而《天鹅湖》里的舞蹈是他作品里较为突出的,尤其是这一幕,他把优雅柔媚的天鹅,变得充满粗狂的男性雄风,以大量的跳跃、奔跑展现力量,手掌一再变成鸟喙往前啄的姿势暗示了威胁性,汗水袒露在赤裸的上半身上,更增添原始气息。著名的四小天鹅在这里像是四只神气的小公鸡,王子与天鹅的双人舞音乐也加快速度,突显出两人关系中狂野暴力的一面。伯恩的天鹅,是绝不受欺负的湖上之王。
发挥「爱可以超越世俗规范」 让人能理解同性恋
这个《天鹅湖》有时被称为男版反串或是同志版,这并不完全正确。除了天鹅是男舞者来跳以外,其他角色的性别都是依循传统。王子与天鹅领袖热情的双人舞,确实可以解读为王子终于发现自己同性情欲后的解放。但伯恩真正触及的,是原来故事里爱与转化、爱可以超越世俗规范的意义。天鹅对王子来说,不只是爱情与性欲的象征,也代表了超脱礼仪超脱现实的自由。
因此伯恩的天鹅并不是被魔法囚禁的公主,坏巫师Rothbart不躲在湖边而是化身宫廷秘书;需要被拯救的,不是白天鹅而是王子。在第三幕的宫廷舞会上,天鹅领袖不请自来,但这回一身皮衣的他,引诱的不只是王子,还包括皇后及其他女宾客,他这种完全藐视礼俗的狂傲,把王子逼得精神崩溃,可见自由的代价,不是所有人都负担得起。
伯恩在一场演出后与观众对谈时说,美国这一阵子传出多起同性恋青少年自杀的消息,让他觉得同志感受的社会桎棝还是未完全解除。如果他的《天鹅湖》能在艺术的感动外,还增加人对同志青少年的了解,他也很欣慰。
舞蹈的《天鹅湖》的悲剧结尾不能改变,或者真实世界里的王子与他的男天鹅,可以携手去过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