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菲和张艾嘉曾经见面的次数不多,对彼此的了解多来自报章杂志,但彼此间的惺惺相惜早已存在。前年听闻罗曼菲一场大病,张艾嘉托人交待罗曼菲要常吃地瓜,这天,两人见面相拥之后,第一句话,张艾嘉便问:「还在吃地瓜吗?」削瘦但清爽的曼菲笑著点头。
地瓜养生法,难怪罗曼菲家中厨房别的没有,大陶碗里死忠地摆著一颗大地瓜。
都有丰富多变的表情,灵动清澈的眼神,这一天,两个女人分享了自己的人生故事,诚恳而动人。爱情,让她们的人生故事都染上同样浪漫的粉彩;而各自不同的磨难经历,反映在她们近期作品中,也竟有著同样「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淡然与幽默。
家,是曼菲最想待的地方,也欢迎朋友一起来分享;家也是张艾嘉最重要的生活重心。在罗曼菲分享的家中客厅里,第一次,张艾嘉吐露了儿子奥斯卡被绑架时,身为母亲的当下心情;第一次,罗曼菲坦然谈起了朋友都认为「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就不会发生,如果没有爱情,也不会痊愈」的那场病。
历尽爱情、折难与病痛,两个女人都简单,都自在,都漂亮!
对谈时间 2004年3月11日
对谈地点 罗曼菲的家
年轻时的挫折
卢:在外界看来,两位都是才貌兼具的天之骄女,廿岁那个时候是否有挫折过呢?
张:我觉得我们相似的地方,是我们对自己喜欢的事充满热情,而那个热情不只出现在廿岁,并且是持续一辈子,一直不退的。
我的家庭环境其实很复杂,父亲在我一岁时过世,母亲改嫁,十一岁以前我们和祖父、母同住。从小家就经常搬来搬去,所以我很早熟,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在不同的家庭中生存。十三岁就出来工作赚钱,在当时工作赚钱对我很重要,但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块什么料,只知道不是个念书的料。
对我来讲,辛苦、困难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哥哥就跟我完全不一样,他常会埋怨父亲的早逝,以致他如今如何如何。但我就觉得父亲死了又不是谁的错,这是事实,怎么办呢?所以我从小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了的。可能是上天给了我一份从小就历练的心,让我可以幽默,从小就个快乐的女孩。
我祖父母虽然疼爱我们,但不准我们与母亲私下见面,甚至打电话,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打得半死,但我每次都是那个被哥哥怂恿去打电话催妈妈来接我们的,所以我最常被打。
直到我十一岁,我觉得我需要母亲教导我成长,我们决定要求跟母亲住在一起,后来祖父母终于同意了。离开的那一天,祖父把我们三个孩子平日使用的三双筷子和饭碗,摆在父亲牌位前,叫我们跪下磕头,磕完了头,然后对我们说:「以后走出这个家门,就再也不是张家的人了。」
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而言,要面对这么大的抉择,妳说是不是很痛苦?当时的震撼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大的。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来了,我就是去面对它,可是我也没有觉得这是件很糟糕的事。包括后来的失恋,我都勇于面对的。
罗:跟艾嘉不同的是,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很纯朴的环境——宜兰五结村四结乡,其实家里也并不真的优渥,真正的优渥是精神上的,我的自信,是来自于父母兄弟姐妹的爱,因为是老么,前面的路其实哥哥姐姐都走好了,只知道要努力考上大学。
我对未来一直是很混沌的,想也许大学毕业找个人嫁了。上了大学,可以谈恋爱,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我也是勇往直前的,也真的在那个时候就结婚了。但人生目标太快达到,最后发现那不是我要的,然后,就发现跳舞最重要。但是连跳舞对我而言,都是很快就可以做到的。一路的顺利,让我在年轻的时候,最大的痛苦:就是觉得自己为什么没有痛苦!
我一直对自己想做的事,是奋不顾身的。对摆在面前的非常好的「归宿」不要,而要去找那个会让妳撞个头破血流的。所以跳舞可能只是手段,其实还是对于未知的好奇。那时候多多少少有点浪漫情怀,当时我便选择了舞蹈,而最能实现理想的地方,就是纽约。只身前往纽约,一圆成为纽约舞者的梦想。
第一次的痛苦绝对是跟感情有关。因为我其实念书、跳舞都很顺,我也从来没有面临过亲人的离去,包括死亡。跟艾嘉比起来,我从家庭得到的只有爱,跟完全的关怀。失恋,让我尝到痛苦,但我一直相信我的自愈能力,即便在当时痛苦得不得了,但在哭得死去活来的同时,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大概三个月后就OK了。
我也是碰到什么事情会赶快去面对它,我不太喜欢不清楚的状态,所以在处理很多感情上的问题时,我有时候反而是斩断下去的那个人。
回头看我的人生,我觉得精采,没有后悔,就是那些痛苦、摔跤啊,让我撞得头破血流的东西,让我觉得我没有白活。
面对生命关卡
卢:两位都曾经历过攸关生死的难关,在那个难关当头,你们是如何面对它的?
张:其实,当我的孩子的事情发生时(编按:张艾嘉儿子奥斯卡曾遭绑架),我觉得人真的是无助的、弱小的,可能大家会认为妳到达某种程度之后,什么事情都会有答案,但我可以说,这一次我没有答案。生命无法控制,太多事无法料到,我学会将很多事情「交出去」。
罗:比起艾嘉,我想我的难关是比较容易的。因为我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编按:二○○二年,罗曼菲生了一场大病),其实没有什么最难过的部分,可能最不舍的是,是把妳爱的人留下来,会替他不舍。所以我才说艾嘉比我难过,因为,走掉的人是比较容易的。
我看到了爱我的人受苦,这对我来说比较难,所以我会思考,我如果走了,那他怎么办?可是后来我比较放开了这点,我发觉,愈是之前感情好的伴侣,当其中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可能可以过得好,反而愈是之前感情不好,活著的那个人可能会有很多的罪疚感。所以不必去担心,因为妳已经把最好的部分给了他。
嗯……跟死亡比起来,我比较怕老……
张:我害怕痛!
罗:我也是害怕痛,跟老年。该走的时候就要走,我觉得自己也做好了准备,我常比方人生是个party,我只不过是累了先回家睡觉,朋友不必为我悲伤。所以会比较豁达,因为真的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张:我想正因为热爱生命,因而很难放手,需要一段时间调适。其实有段时间我自己肝不好、甲状腺、忧郁症一起来,看西医一天要吞十几颗药,每隔两个礼拜要验血,忐忑不安地以为我就要跟大家bye-bye了。直到后来我很幸运地碰到一个气功师父,他只帮我通筋脉,但很快地可以睡了,声音也回来了,身体也OK了。
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慢慢认识,听师父讲一些道理,发现人真的很笨,我们都在跟大自然对抗,很固执,执善也就算了,还执恶。其实要吃什么菜?到菜市场去看哪种菜最便宜就是了,太阳下山就该睡觉,就是这么简单。还有一个师父讲,妳们自己去冥想自己身体的器官,比方说哪边不好,就去想那里有阳光照著它,它受到滋润,这有百分之五十的功效,人心平气和,可以把气运到那个部位,这就是疗养。
情绪对健康也很重要,当困扰来,我觉得目前我解决不了的时候,我就停下来,不解决,我走开一下下,真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孩的事情不一样,像曼菲讲的,我是面对另一个生命的生死,那种割舍的痛苦我是没办法讲出来的,我只能抱著一个信念,我是天主教徒,我把全部交给天主。我不是个喜欢传教,不过在那个事情上,天主最后一天给我的answer是吓人的清楚。
事情发生到第七天,我跪在地上祈祷:「请祢给我一个sign——他会不会回来?」话才说完,我们家的闹钟就当~当~当响起来,那是悦耳的声音,当下我就知道他会回来——半个小时以后警方电话打进来,说找到我儿子了!
罗:哇,我起鸡皮疙瘩……
张:当然妳可以说是巧遇,但我只知道上帝真的是听到我讲话。人可能在一生中需要某种信仰,不一定是天主教或什么教,一定有某一种心中的belief,甚至妳全都不信,也是一种信,我觉得人心中一定要有一种清楚的意念,这可以带领你走很多困难的时候。还有,身体要好,一个人只有身体好,心情是健康的时候,思考才会是健康的。
(全文原刊载于第136期,2004年4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