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薪传》,从各段内容到舞者动作,犹有戏剧性的情节和身段,《稻禾》更像一阙典雅的田园诗,借由舞者、影像和声音织就一幅四季更迭的流动风景。舞者不再披上颜色深重的蓝衫宽裤,鹅黄嫩绿的洋装、牛仔裤和T恤,宣告即使在今天,人毋须标榜怀旧姿态,依旧能躺回自然的怀抱,随自然天地原本的脉动,感受生命的起承转合。
云门舞集《稻禾》
11/22~23 19:45
11/24 14:45
11/26~30 19:45
12/1 14:45
12/3~7 19:45
12/8 14:45
台北 国家戏剧院
12/13~14 19:30
台中市文化局中山堂
12/20~21 19:30 12/22 14:30
嘉义县表演艺术中心演艺厅
12/27~28 19:30
台南文化中心演艺厅
INFO 02-27122102(2014演出档期请参售票网)
「旅游生活频道」有几个大厨走访各国的美食料理节目,这些大厨在厨房浸淫多年,累积一身武艺,五星级菜色信手拈来,但在节目中,他们不再固守厨房,脱下围裙、带著手艺,四处寻访未曾经手的食材,未曾听闻的烹调方式……面对陌生,大厨每事必问,最后走进某间另一陌生厨房,将刚取得的野菜生鲜,变出在地人从未尝过、啧啧称奇的佳肴……
这些节目每每令人赞叹:愈是技艺深厚的厨师,愈会回归、珍惜自然、在地食材的价值,也愈发懂得臣服于自然,用简单的调味烘托食物本然的鲜美。
之所以在写《稻禾》时提到名厨技艺,原因在于,几次从旁观察林怀民编制这支新舞作,感受到的正是相近的东西。《稻禾》,这个林怀民称之为「向土地致谢」、「与土地和解」的作品,从结构到动作、影像、声音……舞台元素无不从对自然谦逊、顺应的原则上发展出来,最终让人看见、察觉,稻子从生长到熟成是美的;人的舞蹈动作是美的;风起风停是美的;天地偶有狂暴,偶有晴煦——活在世间,领受到的所有自然生息都美。
带领舞者 亲手收割
时间是二○一二年十一月,地点是台东池上。
清晨六点不到,云门舞者们皆已梳洗用餐,准备从旅馆出发到临近一位叶先生的稻田。池上的第二期稻作收成差不多结束了,这里的农夫是科学种田,以机器收割,节省人力时间,但叶先生特地留下一小片田,让云门舞者卷起裤管衣袖,体验早年农人是怎么收割的。
站在田边,叶先生、叶太太和几位前来帮忙的池上农人,挥舞著小镰刀,向这群从未担任农务的舞者示范如何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割稻,如何以传统的去榖机分离榖实和稻梗。舞者们穿著五彩缤纷的运动服,在稻穗间蹲下身子挥刀。这动作远比想像还累,尽管熟悉身体劳动的舞者很快找到适合的节奏与力量割稻,但蹲得久了,不免汗水频仍、直不起腰。「原来『汗滴禾下土』就是这样!」谁忍不住脱口而出。
林怀民也一起割稻。但受过伤的腰不能久蹲,一会儿,他走上田埂,东望望,西看看。这个时节,池上已经起风,风声时起时落,把一旁农人插上的驱鸟带(以鲜艳带子绑在竹竿上防止鸟类食榖)吹得鼓震作响。
他唤来几位男舞者,拔起趋鸟带,到一旁已收成的空地上「动一动让我看看」。舞者们举起高竿走动、轻挥。林怀民沉吟了半晌,让他们把竿子摆回原处。
这头,割稻的舞者们汗如雨下,田里的稻子却还大半没割完。叶太太以大锅盛满咸汤圆,招呼众人休息吃点心。她说,这是自古农村的传统,秋收农忙,各户轮流准备点心给大伙共食,吃完了,继续干活。
不知不觉日头探出头来,正午逼近,总算把一小片田的稻禾收割殆尽,几个舞者继续弯身捡拾没割到或落在地上的谷粒,「现在知道一粒米都不能浪费了,农夫真的太辛苦了!」
割稻拾穗 体悟入身
让舞者去池上一趟,体验农夫弯腰折服大地的姿态,这「田野调查」不禁教人想起七○年代,林怀民要《薪传》舞者在新店溪畔卧石、爬石、搬石,从动作唤醒体内久远先祖传承的记忆:渡海来台、胼手胝足、迎生送死、一石一砖叠出第一间家屋……
《薪传》的舞者记住了石头重量带来沉甸甸的身体感,《稻禾》呢?林怀民要舞者从池上经验抓取什么?
弯腰、蹲低下盘,对云门舞者不是难事——他们每天在排练场反复操练的就是如何让身体「扎根」,从这扎根中长出不同于西方舞蹈的肢体语汇。在田里以下半身为重心行动,就有点寻根溯源的意思了;云门舞者学武术、内家拳,这些防卫功夫最早是农村子弟发展来强身御敌的,而哪个农人蹲不下身子?
但照例,林怀民不多做解释,面对还在进行中的创作,他只挥挥手,「很可怕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做!」
顺应自然 舞亦自然
时间倏忽来到今年五月。到了云门排练场,刚结束国外巡演的舞者重新展开《稻禾》的工作。排练场上的林怀民心情极好,抓起一张白纸,大笔一挥写下「土」、「风」、「花粉」(还分双人舞、群舞)、「日光」、「火」、「水」等字。这是《稻禾》的全部段落,林怀民说,就让舞跟著阳光、空气、水等自然元素走。顺应自然,其他发展也就「自然」了。
不像《薪传》,从各段内容到舞者动作,犹有戏剧性的情节和身段,《稻禾》更像一阙典雅的田园诗,借由舞者、影像和声音织就一幅四季更迭的流动风景。影像是张浩然蹲点池上两年的素材,再经王奕盛后制剪辑而成,扑天盖地的视觉中,池上的风声不曾稍歇,有时客家歌谣、卡拉丝的《诺玛》更乘风扶摇直上,却无损于「自然」,成为恰到好处的提味。被这片视觉听觉裹覆的舞者,不再披上颜色深重的蓝衫宽裤,鹅黄嫩绿的洋装、牛仔裤和T恤,宣告即使在今天,人毋须标榜怀旧姿态,依旧能躺回自然的怀抱,随自然天地原本的脉动,感受生命的起承转合。
「这里面是拿稻子的生命旅程讲人的生老病死,讲破坏与重建、战争与和平,这些东西。不是有情节的故事,(人与自然)好像是两个平行线。观众可当成组曲来看,也可以每个段落拆开来单独看,但里面又有东西在贯串。总是有风和水,从头到尾。」
林怀民望著台上黄珮华与蔡铭元名为〈花粉〉的双人舞,他开玩笑地说,本来要叫「交配」,可是舞者不肯。那段从两人脚底互相试探开始的舞姿,说性感,不如说有种凌驾于欲念之上,彻骨的缠绵。「这段非常美非常美,性真的是最美的事。」他轻声说。
编舞编了四十年,面对「自然」(此自然既指外在环境的,也是创作和美学的),林怀民的态度早在近年作品流露。《听河》时,他将河川汹涌的力量搬上舞台;到《屋漏痕》,书法系列以来对身体美学的持续探索,进化成物我冥合的意境展现。经历这些创作阶段,林怀民的回归自然,就像名厨端出一碗时令青蔬佐上几滴初榨橄榄油,是自信,也是谦卑——对伟大创作者「土地」的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