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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民与安郁茜(颜涵正 摄)
特别企画(二) Feature 云门40.稻禾收成

点滴坚持 「色」取台湾

林怀民╳安郁茜

初秋下午的云门排练场,在专注而谧静的气氛中,发生了一场色彩调校实验。这是云门四十周年新作《稻禾》第一次的正式试装。实验的两位主持人: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与建筑师安郁茜,眼神专注地在天幕的投影,与舞者身上的颜色间来回跳动,不时低声讨论,然后令舞者们交换身上的颜色,来回确认最适合彼此的舞者与服装;或在舞者跳动时,一起以手勾勒线条、或随裙摆挥动手臂。当动作停止,只见安郁茜拿出尺来,走到舞者面前,一一丈量出能使服装结构与动作更贴合流畅的布料数字,接著实践大学前系主任黄丽琪所领导的执行团队,立刻上前标示出裁剪调整的记号。

实验顺利取得新的数据,将进行修正。试装结束后,林怀民与安郁茜落坐云门排练场一隅,开始细诉这一场舞蹈与建筑交融的实验,透过这场对话,两位同样肩负著教育责任的专业工作者,分享了他们对于未来世代的看法和期望。

初秋下午的云门排练场,在专注而谧静的气氛中,发生了一场色彩调校实验。这是云门四十周年新作《稻禾》第一次的正式试装。实验的两位主持人: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与建筑师安郁茜,眼神专注地在天幕的投影,与舞者身上的颜色间来回跳动,不时低声讨论,然后令舞者们交换身上的颜色,来回确认最适合彼此的舞者与服装;或在舞者跳动时,一起以手勾勒线条、或随裙摆挥动手臂。当动作停止,只见安郁茜拿出尺来,走到舞者面前,一一丈量出能使服装结构与动作更贴合流畅的布料数字,接著实践大学前系主任黄丽琪所领导的执行团队,立刻上前标示出裁剪调整的记号。

实验顺利取得新的数据,将进行修正。试装结束后,林怀民与安郁茜落坐云门排练场一隅,开始细诉这一场舞蹈与建筑交融的实验,透过这场对话,两位同样肩负著教育责任的专业工作者,分享了他们对于未来世代的看法和期望。

问:此次为何邀请安郁茜建筑师来参与《稻禾》的服装设计?

林怀民(以下简称林):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美学,而且她在自己的身上实践美学。我们都很佩服她的品味,同时她担任系主任时,事实上她做所有的事情的时候,都是有板有眼,很吓人的。

安郁茜(以下简称安):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经验。参与云门真实演出的工作、任何工作,对我来说,一方面是我的荣耀,一方面是全新的体验,不过我当然还是把我工作管理那一套纳进来。当林老师来邀请时,我其实很忐忑,因为我不是学服装的,所以我邀请了实践大学服装系的前系主任黄丽琪还有她的团队,跟我们一起合作,他们也很开心。

林:安老师工作时,是像在盖房子那样缜密,这个服装不容易设计,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因为是舞蹈服装。当然这设计里,必须要说到这个舞的属性是什么样子;另外一个事情是,舞台后面有很多的颜色、很多的影像,因为有背投影。那背投影一来的时候,你的灯光为了成全背投影,就不是会亮晶晶的。灯光要照顾后面的事情,所以这里面有一个特殊的氛围与限制、挑战及机会。也就是说,服装是一件事情,可是灯光与背投影通通要在这个氛围里面。安老师很清楚地抓到这个,所以她把所有背投影的片子通通做成模型,然后所有的布料一样一样地试,来找到一组颜色……

安:其实一开始林老师就很仔细,他给了我所有他们会用的背投影影片。我们从所有影片里抓出它最typical(典型)的景,然后再依据这个景用电脑筛选颜色出来。我们一开始做了大概有四百多个颜色的色票,都是从这些景的资料里出来的。这些基本上就是大地的颜色,因为老师给的都是在池上那边现场拍的,四季里面有稻子,有从秧苗很绿、到黄、到烧过的颜色。我也在想,之后可能没有时间再去解决颜色的问题,所以我们就建了一个小舞台,模拟舞台的侧灯光跟背投影——当然会跟真实的舞台差很多,因为还是有光与色差的问题——可是我们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抓到什么颜色是最调和,会比较安全,就是说所有出现的颜色要先协调,然后再请林克华老师(灯光设计)来看。

我们就是自己打光,然后一幕一幕地在小舞台上测试不同的色票。我们最后缩减到五十几个颜色,这五十几个颜色不管你怎么挑,它们都是彼此协调、跟背景协调,所以安全度比较高。接下来我们才面对服装的问题,就是从布料到版型。

林:因为这个舞很特殊,它有背投影,所以在小模型上做试验,甚至今天的试装都是假的,但是我们是在一个安全范围内。如果你让衣服的色系通通不在一起,明度、彩度落差太大,那我打一个蓝的灯进来,所有的蓝色衣服都很漂亮,但红的会变成紫的了,而有些衣服就暗掉了。所以当你服装的系统没有建立好,它就会出很大的问题,安老师就把这个控制在一个安全状态里。

安:它是一个和谐的系统。

 

林怀民:这一代的舞者非常地自信,那个自信是台湾人的自信。在台上,我们在国外就是代表台湾;对台湾的观众来说,他们会惊喜:「台湾人可以变成这样子耶!」,而不是说:「对!这就是台湾人。」

安郁茜:我们过去比较少做的是,从身边的「自然小事物」去找,这里面就有太多的元素,太多丰富的资源,从颜色到质感,都是可以开发的,而不用去勉强。

 

问:这一次的服装,有一些比较当代的元素,请问两位老师是如何找出台湾当代的服装线条?

安:林老师其实是要一般人穿的服装,但老师看的一般人跟我看的一般人不太一样。我们接触的族群有时候会不一样,所以我们也磨合了一段时间。基本上女生的衣服,老师有一些要求,譬如裙摆不能太大。舞蹈时,身体的线条和那个动作是全部在一起讲一个故事,如果有一个裙子在那边自己在讲故事,会分掉观众的注意力,所以我们的裙子是有裙摆但是不能太大。

另外我们一开始就有一个想法:能够3D剪裁我们就3D剪裁。3D剪裁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可能不是只把两片布、扁扁地这样裁出来,每一个舞者他们的腰线学问都很大,我们把腰线前面拉高、后面放低一点,所以每一位舞者的比例会比较好看。其实当代最大的服装变化是3D剪裁,这个技术使得我们的身体跟衣服的关系会有些改变,会多一些雕塑感。

林:你看安老师的衣服,上面就有一些设计,但是它不嚣张啊,你不会感觉到说:「你看!我穿这样!」这其实是设计最难的地方:你有设计,可是不是故意要你看它的设计。我希望一个舞到最后,有很多层面可以来解释、可以来介入,但它是在跳舞,而不是在说一个故事。《稻禾》里没有特殊的角色,所以穿的衣服就不是让某一个人特别突出,但当他一个人单独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很厉害,而且你可以看到她有裙子、他有颜色,跟那个身体的关系,这是重要的;可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它又有一种和谐感。

我跟安老师讲,我们呈现的是当代,但它不是美国的当代、也不是东区的当代,可以用流行的概念,但不能够流行。一旦贴合了流行,就注定要过时;今天的流行,三年后就过时了。所以它是舞蹈的服装,又有一种生活化的感觉,我觉得安老师拿捏得非常好。

 

问:可以再深入一点谈谈怎么决定这个颜色吗?希望用这个颜色定义当代的台湾?

林:《稻禾》就是台湾人用台湾的素材做出来的一个作品,所以我不会刻意去区分这当中有所谓的台湾红或台湾蓝等等。我希望将来大家会记得云门,是因为我们延伸的部分,而不是我们符合的部分。我们可以走出一步来,失败了,不要紧!因为到最后有一个新的感觉出来。

云门做过很多台湾的东西,这些跟我们的生活有关系、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在台上就是在传达给观众,说台湾人也有这些面貌。像《水月》出来的那个身体,台湾人怎么是长这样?跟我们想像中的不一样?我们要做的事情、我们可以从这边吸收材料变成什么,是我们的喜悦与挑战,而不是在符合一个框架,所以我编舞的时候,没有「台湾」这两个字,再有那两个字,我就是走回头路了。现在就是一种自在,跟编《薪传》的一九七八年是不一样的。今天大家很笃定,你不用穿蓝布服装也知道自己是台湾人。

还有,这一代的舞者非常地自信,那个自信是台湾人的自信。在台上,我们在国外就是代表台湾;对台湾的观众来说,他们会惊喜:「台湾人可以变成这样子耶!」,而不是说:「对!这就是台湾人。」当一个作品成立时,这些形象与氛围,丰富了台湾的文化。云门走了这么多年,我永远都在思考、关心这个问题。

安:我同意。我觉得我们台湾最成功的地方,是我们培养出非常有自信的下一代,他那个自信不需要你到世界上去拿第一,而是他对于他的生命有一种圆满的笃定,是很自然而然来的。因此,如果说要讲颜色,我们就是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包括背投影也是,就是从我们周边的生活,如果连结回到大地,其实可以发现有太多丰富的颜色就在我们旁边。

如果把自己定在一个「这才是台湾」的符号或颜色里面,我觉得会很辛苦。其实我们过去比较少做的是,从身边的「自然小事物」去找,这里面就有太多的元素,太多丰富的资源,从颜色到质感,都是可以开发的,而不用去勉强。我相信国外很多的品牌,也是从身边的一些事情发展出来的,它不是完全没有原因就来了这样一个东西。

譬如说我们后面有烧稻子的场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影片时,好漂亮喔!它就在我们的身边,但是我们可能忽略了这些,可能以为只是烧稻子,将来那个灰要当肥料。不,你仔细去看,真的好漂亮!

你到南门市场看到那些咸鱼,漂亮得不得了,比GUGGI的包包还漂亮一百倍,就是那个鱼皮的样子,怎么会那么漂亮、这么自然。所以,如果我们比较细心感受身边生活里的色彩缤纷,其实创作力会源源不断,而且是非常有安全感的,因为那就是我们的。

 

林怀民:我们得告诉年轻人这个专业应该是怎么样的,如果你愿意走,我就有耐心陪著你走。而且到最后,我们会发现全部的事情都在讲耐心。

安郁茜:我们最开始传授的是我知道的,但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变的,就是你对这个专业投入、热情、克服困难的能力,跟坚持,那个坚持用很强大的意志力去克服很多困难的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问:两位老师不管在教育工作或编舞工作上,都遇到很多年轻人,怎么跟年轻人工作?在这些沟通过程中,觉得所谓的年轻世代跟自己的这一代人,有什么样不同的特质?

安:就是气得半死啊。其实年轻人不管哪一代都一样。如果我们在跟年轻人工作,表示他们的经验比我们少,他们跌跤的经验也比我们少,所以就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有的时候讲了八遍而他还忘记的时候,就差不多是我们要生气的时候了。但如果我已经决定要带他们的话,不管讲七、八次了还是要再讲,就是再来、再来,直到我想大概其中百分之七、八十的人他会pick up,真正不pick up的人,是真正自由行的人,他可能也不会在组织里面。对我来说,每一代年轻人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经验的,就是过来有经验的人得要有耐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林:教育也好、工作也好,事实上我们是在一个专业里面。我们必须告诉他们这个专业是怎么一回事,而不能哄著他,你要一开始就告诉他这个专业就是这样,问他:「这是你要的吗?」他必须要去想这个事情,可是我们有责任把我们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事情就是只能这样子做,你别再想其他事情。你进入云门,然后你告诉我说:「我没办法买一个大楼。」可是你不讲的话,他也许觉得可以啊,我林怀民的名字一天到晚登在外面、好像很成功,所以你没有告诉他这些是不行的。

而且这一代的孩子太忙碌了,所有事情来来去去,光影太多,所有事情都像光影一样飞过去,他们没有focus(焦点)。他们不可能有focus,除非他们有个决心说:「我要做成这个事。」而且是他自己要的。这种孩子你比较容易沟通,不是这种孩子的话,你只好用耐心来跟他们相处。

我举个例子:今天我跟一些舞者在做内部谈话,有人就说我在美国舞蹈节得了一个奖(撒慕尔.史克利普/美国舞蹈节终身成就奖),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得了奖,可是这个奖是什么意义呢?很多人不知道,他不关心这个事情,不觉得林老师得了一个奖,我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得了什么奖!可是他连这个都不关心的时候,也就是对很多事情是不关心的。

我不在意这个奖,因为得了这个奖虽然很好,但对我来说晚了,因为我已经过了那个会兴奋的年纪,早廿年我会很兴奋,可是现在不会了。那个奖的一个意义是:让年轻人看到说,台湾曾有人走到这一步。就像我们学建筑时会知道华人有一个贝聿铭。我想大概在某一个时刻,那是一个感召、一个启发、一个标竿,如果对一个年轻人这种东西不发生,得这个奖真的好可惜喔!因为他没办法辨识这个意义。为什么这一代的人是这样?因为他们太忙,所以每一样事情他都不追寻、不追根究柢去挖掘它的意义,连带自己工作的意义,他也不清楚。所以回到刚刚安老师讲的,我们得告诉他这个专业应该是怎么样的,如果你愿意走,我就有耐心陪著你走。而且到最后,我们会发现全部的事情都在讲耐心。

安:我觉得林老师很会创造一种气氛。就像刚刚林老师讲的,学生的外务非常多,就是浮光掠影身边一大堆,没事的时候赶快打一下Candy Crush、或是传简讯,因此在专业传授的当下,如果没有那个气氛,你很难把他们的脑袋抓回来,魂都不在。所以,我觉得云门如果有一个像林老师这样的灵魂人物在场,像是你每一次来练舞,他都会立刻创造那个气氛的时候,包括他大声地讲:「对,再低一点,手再高一点。好,这样非常好。」于是学生就会得到纠正、鼓励这种种的时候,他的魂就会比较容易回来。

我们以前上课时也要创造很多气氛,绑住学生,让他没办法再回去打他们的电动。一定有方法的,但是如果我们的方法让他觉得很无聊,或不吸引他、不觉得有挑战;没有挑战,他就不觉得自己有进步,往往他对这一行的投入,是来自看到他自己进步的惊喜,或是看到其他作品的美好,于是他会有自我要求,会希望「我也要这样」。这是一个起步,至少我们得创造这一件事情。

林:他的愿景不在时,就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们有时候要帮他们,安老师在讲的是这个。我们有时候甚至还要帮他创造愿景。

 

问:两位老师最想传授给年轻一代的一个经验或观念是什么?

安:每一个年代的观念都不太一样,我相信我那些现在卅多岁的学生,他体会到的社会经验跟我是不太一样的。我们最开始传授的是我知道的,但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变的,就是你对这个专业投入、热情、克服困难的能力,跟坚持,那个坚持用很强大的意志力去克服很多困难的这件事,是不会变的,所以我不觉得我们可以传授完全的、所谓的新观念,我们根本不活在那个年代,他们长起来的时候,他所接收到的资讯或环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些部分更好,有些部分可能已经不存在或流失,那都没有关系,他们要面对的是新的世界。我只要看到他们学到了、有这个guts(骨气)可以再继续往前,我就觉得非常棒。

林:任何时代、任何行业都是辛苦的,如果有人叫苦,我就说你可以去做别的事。清道夫从来没有叫苦,我们社会里面最辛苦的那些人通通没有在跟你说辛苦。任何事情都很辛苦,可是当你有一个愿景的时候,那个辛苦就变成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安:那时候就不觉得辛苦了。

林:对,就不觉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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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二○一三年九月四日

地点:云门八里排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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