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本体与文宣之间断裂不是问题,真正重要的,反而是如何处理历史经验「真空」及其带来的问题:在一个没有大规模马列主义抗争、更从未因此出现恐怖主义支派的台湾社会,创作者如何跟其中成员谈论「恐怖分子的事后哀愁」?这难道不是跟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宣告笑傲江湖吗?
台湾游艺行《可以睡觉》
8/25 台北 牯岭街小剧场艺文空间
任何一部艺文作品,不管其创作者有意无意,总能被引申出某一政治立场。我们可以问,眼前这东西究竟是私语还是呐喊,倾向现状维持抑或社会改造?当然很多时候我们不这么问,但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诠释,从来不只一种,而占多数的诠释既影响大家对作品的观感,又影响社会成员的日常行动。此外,占多数的诠释也可能与创作初衷背道而驰,到时作者再说「我没有要这么做」已经来不及,因为正是「你什么都没做」才被多数人做了与你意图天差地远的诠释。因此,一位严肃的创作者除了清楚自身意图,还必须注意自己的表达方式是否可能导致相反的诠释,特别是换了不同时空、社群和观众。
如何让台湾理解「恐怖分子」?
《可以睡觉》固然有著独特叙事——由荒诞的场景与对话开始,渐入其现实缘由:实行恐怖攻击(未遂)后,主人翁的挣扎与反省——但仍能被放在「政治狂热者自白」的作品系谱中来看。日本在这方面向来不乏深刻探问,特别是与联合赤军相关的电影,而其中恐怖分子下场无一不凄惨。对此,一个常见的诠释是「在倒洗澡水时把婴儿一起倒掉」:看,社会改良/革命要付出那么高的代价,还是别搞了吧!诚然有抗争者彻底否定自身过去,但我们仍能从另一端来解读:这些「自我批判」的作品只是针对整个批判阵营中的特定派别所为。换句话说,这类作品质疑的是「批判的手段」(恐怖主义)而非「批判本身」,因此是有意针对特定观众(如广义的左翼行动者),欲起提醒之效。在不了解别役实的思想历程前,将这两种可能的诠释铺陈出来,应是很合理的。
此剧文宣由「从涣散的日常生活中觉醒」(主人翁过去的主张)出发,与时下多项重大社会议题扣连,颇有鼓舞观众「向外」聚焦的意图。然而,戏的逻辑却可以此段落定调:彼时,只要下定决心,连公民会馆都敢炸;而此刻,哪怕已下定决心,却怎样都无法入眠,因此「可以睡觉」(安于平凡、回到从前)成了莫大愿望。戏剧本体与文宣之间断裂不是问题,真正重要的,反而是如何处理历史经验「真空」及其带来的问题:在一个没有大规模马列主义抗争、更从未因此出现恐怖主义支派的台湾社会,创作者如何跟其中成员谈论「恐怖分子的事后哀愁」?这难道不是跟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宣告笑傲江湖吗?如果不处理这个问题,经验真空所导致的意识形态真空,立刻会被保守的诠释给填满:社会批判太恐怖啦!我不要「从涣散的日常生活中觉醒」,我只要「可以睡觉」就好了!至此,原本的两种诠释,一经剧本移植与历史差异之中介,诠释的力量对比便偏向一方,而这可能产生的后果是可以想见的。
需要面对在地化诠释的后果问题
本文不是主张创作者必须表白自身立场,也并非否定戏剧诠释的暧昧性,而是希望提醒:在彼地能起某种功效的作品,在此地未必能,而若某一诠释在此地占多数又会产生什么后果?该后果是创作者乐见的吗?「台湾游艺行」愿意处理这个具历史纵深的文本,是值得鼓励的。可是改编不同文化的剧本,始终要面对在地诠释可能产生的后果问题,这不是将部分台词换成本地语言与名词能回答的。或许,一场勾勒观众思想轮廓、阐明原作与在地脉络差异的演前座谈仍是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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