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吕绍嘉不时引领乐手力掀狂澜,奏至酣处时,整个乐队都像打了类固醇,连维也纳爱乐都不见得能奏得更大声。但也有无数时刻,乐音极致细腻,澄澈剔透,尤其是木管乐器。我必须特别提到的还有管乐全体、小号首席、长号,以及定音鼓。《莎乐美》光是乐团就足够听众享受。
NSO 歌剧《莎乐美》
7/16、18、2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对多数人来说,看场歌剧跋涉一万两千公里,根本就是疯了,连歌剧迷也会觉得此举几近荒谬。但如果目的地是台北——那就另当别论。为了NSO国家交响乐团的《莎乐美》Salome老远从加拿大蒙特娄飞来的我并没有失望。毕竟近年来看过NSO多项制作,包括《修女安洁莉卡》Suor Angelica、《艾蕾克特拉》Elektra,以及《女武神》Die Walkure后,我知道能有多少期待。
对大部分爱好者来说,歌剧首重歌喉。但我曾是专业法国号乐手,因此最重乐队。没有任何歌剧比《莎乐美》更能展现乐团的精湛演绎,而得以再次聆赏NSO,廿二小时的航程绝对值得。团员表现若神,再度证明NSO确实是全亚洲最佳的交响乐团之一。
乐团表演出众 导演精雕人物关系
让《莎乐美》阵容庞大、超过百人的乐团压倒歌手,是指挥很常犯的错。但台北国家戏剧院的音响效果极为出众,即便乐团火力全开,歌声还是能被听见。指挥吕绍嘉不时引领乐手力掀狂澜,奏至酣处时,整个乐队都像打了类固醇,连维也纳爱乐(Vienna Philharmonic)都不见得能奏得更大声。但也有无数时刻,乐音极致细腻,澄澈剔透,尤其是木管乐器。我必须特别提到的还有管乐全体、小号首席、长号,以及定音鼓。《莎乐美》光是乐团就足够听众享受。
这次NSO请来备受赞誉、获奖无数的德国导演安东尼.皮拉瓦奇(Anthony Pilavachi)领导制作。令人惊讶的是,导过八十出不同歌剧的皮拉瓦奇,竟然是第一次导《莎乐美》,成果杰出则不在话下。皮拉瓦奇仔细诠释每个角色,就连最小的细节也不放过,并为所有角色创造出了意义与重要性。当争吵的犹太人在剧初首次出现时,他们短暂地从宫殿中推撞出场,一如音乐所描绘。这一景不过几秒钟,却能一窥皮拉瓦奇对细节的注重,贯串了全长一百分钟的本剧。在莎乐美向继父索要施洗者若翰项上人头的一幕,皮拉瓦奇让莎乐美逗弄似的,几乎是挑逗似的,抚摸继父的头(让人禁不住想,既然她如此憎恨黑落德,只怕她也想要他的头吧!)
拉瓦奇的手法明显著重人物关系,让角色多次密切互动:莎乐美与纳拉伯特、莎乐美与若翰、莎乐美与黑落德、黑落德与黑落狄雅、黑落狄雅与犹太人,甚至是纳拉伯特与侍僮。后者对纳拉伯特的浓厚情感——或许甚至是爱情——不断被著墨,臻顶处则是侍僮拥抱著自杀而死的纳拉伯特遗体,久久不放。至于写实,则有刀剑、美酒、鲜果、黑落德幻觉中盘旋在他头顶的秃鹰阴影,以及随故事开展而壮大、变色的月,最终几近某种病态、颤动的有机体,正如莎乐美渴求血腥断头一般地令人作呕。
莎乐美表现精采 其他主角亦性格鲜明
原订担纲主角的妮娜.华伦(Nina Warren)因家中变故紧急返美,德国女高音玛努艾拉.乌尔(Manuela Uhl)在首演五天前临阵飞抵,立刻抱著时差展开排练,仍交出了足以令我回味多年的成绩单。乌尔拥有布莉姬特.尼尔森(Birgit Nilsson)的持久力,对大型乐队亦驾驭自如。但与尼尔森不同的是,乌尔外型也十分符合莎乐美的形象。她像个任性的少女一般穿梭台上,步履如猫,嬉闹玩耍。她与施洗者若翰的桥段张力有于,细腻不足,或许应该多点声乐和细节。但黑落德和黑落狄雅上场后,莎乐美又变了个人,展现迷人的情绪、广度与音色。
其他主角亦性格鲜明,特别是黑落狄雅。自雅丝崔德.瓦内(Astrid Varnay)以来,我从未见过任何人这么好的诠释,虽然两人方法大相迳庭。迥异于我们习惯的丑陋、暴躁老妪,罗斯维塔.穆勒(Roswitha Muller)的黑落狄雅有如性爱女神,残忍却诱人,随时能换上一脸恶毒、一声冷笑,或是蛮横地撇头。史都华.派特森(Stuart Patterson)饰演精神崩溃的黑落德,非常适合这个深受迷信、不安全感与色欲折磨的角色。派特森虽然音量不大,却能及远,并为时常沦为丑角的黑落德带来了更多抒情、更少刺耳。饰施洗者若翰的安东尼欧.杨(Antonio Yang)与饰纳拉伯特的王典铿锵有力,却嫌太过。没有表情的声音很快就会令耳朵疲倦。许多小角色,包括犹太人、纳匝肋人、士兵与奴仆,则均由台湾歌手担纲。
老制作有新想像 结尾易让人混淆
虽然《莎乐美》是传统制作,却包含了足够的新颖与想像,能满足几乎所有老戏迷。张维文设计的舞台虽是宫殿,却倾颓败坏。更有甚者,整个舞台微微倾斜,营造出迷失方向之感,恰当隐喻剧中的扭曲心灵。李俊余的灯光设计十分动人,倾斜角度似乎取材卡拉瓦乔与莫罗名画。
自然《莎乐美》也有不尽完美之处(歌剧从不完美)。最甚莫过于剧末时,莎乐美在台上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当然更是观众的),掏枪击毙了黑落德。这难道不是抵消整出戏的意义所在吗?对皮拉瓦奇而言,自然不是。他认为这只是应验若翰的预言。
莎乐美的〈七纱舞〉搬上台也常常令人失望。大部分的女高音均不擅舞,也没多少舞者能唱难如登天的莎乐美。在此次NSO制作中,乌尔只摆摆姿势、意思意思了一下,另由台湾骉舞剧场的男舞者呈现出黑落德色欲得逞的梦境,虽有创意却令人混淆。
服装设计十分出色。由于制作模拟一九二○年代,林恒正沉浸于想像奔放、奢华眩目的当代,包括装饰艺术与日本元素。黑落狄雅拖曳、贴身的黑色礼服,让她足以成为任何男人性幻想中的尤物,只不过在本剧中,她丈夫黑落德垂涎的却是继女莎乐美。犹太人和纳匝肋人全以白西装现身廿年代晚宴,显然是黑落德生日。就连侍僮与奴仆也盛装出场。莎乐美的服装(至少在七纱舞之前)却有所失算,不像少女,反倒像是个老奶妈。不过她在七纱舞之后就换上了多彩的飘逸裙装。
高达一百卅六页、内附德文与中文唱词、演出人员介绍、制作花絮、中英文文章的表演手册,以及其他纪念品,也为此次制作增色。唯一遗憾的就是台北一年就这么一场。当然,对各种艺术文化都十分兴旺(交响乐、传统音乐、电影、舞蹈、绘画,及许多其他艺术形式)的台湾来说,发展本土歌剧企业的时机已然到来。有NSO这样的交响乐团,众多卓越歌手与新进,还有吕绍嘉挑选客座表演者的才能,必能与欧洲最好的对手匹敌。台湾坐拥挤进世界歌剧版图的众多资源,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