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光是整合南管乐师与现代舞者的身体质地,已是一门艰困挑战,遑论再把「戏剧身体」塞进来,更不用提听觉上如何配置南管/现代音乐/流行乐,再为这些不同类型的音乐与身体找到应和之道。剥除主流、习惯之后,何妨也剥除掉过多的概念和意图?
TIFA-林文中舞团《慢摇‧滚》
3/7~9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欣赏《慢摇.滚》前,我刻意阻隔预先获取任何作品的相关讯息,亦即,不先被媒体报导和创作者的概念自述框限了我的观赏经验。即便如此,林文中的两支前作《小南管》(2011)和《小.结》(2013)仍隐隐架起我的基础认识。
破除主流身体语汇 延续南管混搭
《小南管》是林文中首度以整支作品处理现代舞与南管相遇的跨界之作。演出从「舞团现代舞者上起南管学堂」的场景展开,以戏剧情境巧妙包装对一般观众而言门槛较高的现代舞与南管,是极为讨喜的设计,演后亦广获好评。《小.结》呈现了编舞家与过往风格截然不同的探索,强调「非舞蹈」、「剥除动作」、「用意念推进身体」,以一位接受国内主流舞蹈教育薰陶的编舞家来说,这些突破不可不谓大胆,然观赏《小.结》时,我却多半时刻感到尴尬——当舞者剥除了主流舞蹈的动作语汇后,呈现的与其说是透明的身体,我看到的却更像是一具具身体努力循著意念静止或移动。身随念动是一门说来容易、实践艰辛的修行,当身体找不到精神的强大内核依附,「空性」与「空洞」在观者眼中,很难不被混同。
有趣的是,带著这上述印象走进《慢摇.滚》观众席,我的观赏经验竟也像是两者的折衷。
创作主题上,《慢摇.滚》延续《小南管》的路线,但将现代舞者与南管乐师并置于同一高度,不再只是舞者单向学习传统艺术,而是两个不同表演品种相互渗透习艺,呈现大量的乐师跳舞和舞者吹奏、演唱南管的场面。此外,南管歌咏的爱情题材也从《小南管》延伸至《慢摇.滚》,成为跨界媒材如何混融之外的另一观赏副题。
无暇细心处理 实验火苗湮灭在过多表述中
若说《小南管》的舞蹈身体仍维持林文中惯习的编排方式,经历《小.结》的身体实验后,《慢摇.滚》的身体语言也毋宁是更趋近解散的。从开场所有表演者与乐器散落躺在地上,慢慢从无机的身体挪动到与乐器发生互动,再到南管表演者魏美慧站起身子演唱〈梧桐叶落〉,她夸大了演唱时身体随韵律款摆的动作,其他表演者随之模仿,到最后,所有人宛如附魔般剧烈抽搐,进入所谓的〈摇滚教堂〉(段落名称)。在这大约廿分钟的段落中,既抛弃了传统编舞方法,也看不到表演者的舞技展现,作为观众,我不会质疑一个本来就不打算提供牛肉的创作者「牛肉在哪里?」然而,事后将演出效果比对创作者的概念陈述,我却很难不困惑:
「如果,我们品味南管及用舞蹈演绎它的方式,回到人们对音乐直觉与感受作为起点,它如何撩拨我们的皮肤与感性,我们又如何以身体回应。那么,乐师与舞者的身体,是否也能超越表演语汇的差异,回到一种本能般的纯真与自由。」
纯真吗?自由吗?舞者与乐师放情摆荡的肢体或许有几分,但我却无法不注意到,表演者无论是彼此身体的互动或身体与乐器发生关连的瞬间,作为运动的主体,但他们的关系和动态都是含糊不清的。当原为南管乐师的表演者回到自己主场,无论拉弹乐器或放声歌唱,回到习惯状态下的身体反更能呈现「本能的自由」,界线在此并未打破,反而更加确凿。另一方面,追求解散舞蹈惯性的舞者们则掉入重重缚限,「跳舞」的固有优势不再,新的身体使用方式未明,还得因应「爱情」戏码开口念白、唱歌……
层层叠叠的创作意图不断添柴加火,却因无暇细心处理每个枝节,徒让实验的火苗湮灭在过多表述中。
平心而论,光是整合南管乐师与现代舞者的身体质地,已是一门艰困挑战,遑论再把「戏剧身体」塞进来,更不用提听觉上如何配置南管/现代音乐/流行乐,再为这些不同类型的音乐与身体找到应和之道。剥除主流、习惯之后,何妨也剥除掉过多的概念和意图?比起跳优美好看的舞、听精准动人的歌,我更愿意看见创作者发展出细腻的工作方法与沟通技术,好创造出真正抹消界线的跨界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