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导演给斯纳与德国演员合作的新作Caspar Western Friedrich,作品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透过德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画家佛烈德利赫知名的自然作品,还有西部电影中的自然,来探讨人类与自然或人造环境关系的转变。演员们在舞台上以各种布景道具建构一个「仿自然」的美术馆,这个剧作实则处于一个开放未完成的状态,召唤观众的想像力来完成这个创作,更甚至是要求演员与观众共同完成它。
艺术家出身的法国导演菲利普.给斯纳(Philippe Quesne),以大量使用独特舞台空间设计,介于剧场与行为艺术,对话极少的情境,极低限的叙事剧情著名。母亲为哲学老师、父亲为剧场布景师的他,自小流连剧场,美术学院毕业后做了十年剧场舞台设计,给斯纳才创立自己的剧团,近年来接连兼任法国国家级剧场的总监职务。他的最新作品Caspar Western Friedrich则是应德国慕尼黑室内剧院之邀,在当地驻村创作并与德国剧团演员合作,于今年一月推出。在去年十二月COP21国际气候高峰会在巴黎举行之际,作品回应关于自然的热烈讨论,如剧名标题所暗示混合德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画家佛烈德利赫(Caspar David Friedrich)绘画作品中著名的自然,和西部电影类型传统中的自然,一如环保议题中人类与大自然关系的转变,并置探讨人类与自然或人造环境关系的转变。
舞台上的雾海山巅
开场时,一群西部牛仔在荒野中的营火边唱歌说笑,背后不断投影如电影中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跑马字幕,时间长到让人确定这绝对是虚构的演职人员表,同时也确立建构电影的时间感和荒野中「空」的状态和情境。这群牛仔中有一位是真正的西部电影老明星,演过上百部电影,其他是一群电影迷围著营火听老牛仔讲古说故事。同时四男一女聚在一块也为了庆生,生日礼物中有背后印著佛烈德利赫最著名作品《雾海上的旅人》的运动衫,马上就把剧名标题中的蒙太奇慨念巧妙地演绎出来。夜半的荒野营火和西部民歌在观众心里更勾起无尽的电影记忆。
第一场结束时背幕升起,西部野外瞬间成为内景,一个未完成的舞台布景工作坊,同时也是一个与本剧名同名的博物馆,满布自然道具布景保力龙巨石等,透过未完成的布景墙面,观众也看到部分的后台空间。演员们还真拿起油漆刷,爬上高梯刷著巨大的布景,或搬著道具布景假山石头。而为了制作博物馆的语音导览,每个人都各自抱著一颗石头,对著石头说话。如同是剧场大自然风景准备工作的一部分,人造细雨缓缓降下,几乎是覆盖整个舞台,一名男演员更穿著泳裤在满地水洼中,滑过来滑过去搬动假草堆假石头搭建假风景。
雨停之后,所有牛仔同心协力架起一个巨大的滚筒画布,摊开后也是佛烈德利赫巨幅的雾海山巅图,不过画中没有人物。于是所有人在雾海前如游客合拍团体照和自拍外,更各自在布景前搬演一段个人的记忆独角戏,当中揉合演员自己的个人记忆、 德国浪漫诗人荷尔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 的诗和画家佛烈德利赫的日记。最后巨大的风景画又如同帆布般被撑起,转变成为帐篷成为可供取暖和休息的的空间。
全剧中演员实则不断操弄和使用工具,实际地参与建构未完成的、重构现实世界的舞台道具布景,而这个舞台布景企图再现的正是剧中几个不同的大自然环境。于是,舞台上的自然如同真实中的自然不断被人类操弄,而将人工制造自然环境的「过程」搬到舞台聚光灯下的企图再鲜明不过。这个过程也正是舞台上,运用不同的剧场机制模拟自然的灯光、雾霾、人造雨、道具巨石山巅,布景风景等等制造出的舞台空间。不单单是人工或自然的问题,这个「世界」的再制再现或人工制造更是存在于各式的艺术创作中,而剧中特别之处正在于多重世界的产制过程相互交错并置,同时在舞台上发生。
自然与未完成的世界
首先,西部类型电影传统中的自然世界,是个所有观众脑中都共同存在的荒野景象,一个危机重重的,有待被牛仔征服的大自然。再者,佛烈德利赫的作品使画前的观者在无尽的大自然前自觉到人类的渺小,然而身为画家的他却非常有意识地知道,画中人造的世界呈现的是封闭的状态。如同电影《楚门的世界》中的人造世界,对楚门而言他的世界是没有「舞台」边界的,事实上他活在观众萤幕监视的巨大舞台之中。佛烈德利赫画中的这个世界或楚门的世界,都是主体脑中建构的世界。
又如剧中老牛仔在营火边述说自己的人生故事,除了演员即兴和自传的成分外,这些同时是透过言说描绘出的主体记忆中的世界,曾经演过的戏和在大自然中的个人记忆,演员个人舞台上下的人生经验浮现 。事实上对观众而言,我们无法准确推测哪些是演员个人真实的经验,哪些是虚构的,哪些又是自其他的文本而来。
而导演拼贴不同类型不同文本的手法,更是在布景工作坊同时是美术馆的这一幕表露无遗,当中西部电影中的蛮荒、史诗般的大自然,成为艺术家工作室正在制作当中的风景,尚未完成的世界。这个半完成的世界更因为是在剧场舞台上而显得可笑微不足道,浪漫主义的牛仔在此运用现成的物件,建构他们自己理想的博物馆。不论是博物馆或是美术馆,都是大量现成物的集结和展示搬演,他们藉假山布景道具如画家一般绘出他们自己的自然,这个建构过程更加接近拼贴,而非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这同时又将创作的提问拉到另一个层次,如同总是在大自然中就地取材发展出的人类文明,任何创作绝对不是彻底完全地从无到有的创造,总是有相当程度的参考和挪用 。
共同建构未完成的作品
而当牛仔演员参与建构布景和剧中的世界,这个剧作实则处于一个开放未完成的状态。未完成的不只是布景油漆,更是如同山巅云雾的大量留白,还有未完成的美术馆,同时都在召唤观众的想像力来完成这个创作,更甚至是要求演员与观众共同完成它。这一点还同时可以在佛烈德利赫的作品中找到线索,他的画作与观众建立起明确的身体关系,观者常是透过他画中人物的背影来新赏大自然风景。或换句话说,如同电玩的视角观看世界,画中的人物常以极为剧场舞台的方式出现在画面前景,或站,或坐,或躺,或正在等待。以同样的角度,更可说舞台上演员如同是台下观众的化身,在他们油漆布景时,如观众的期待或投射完成这个创作。而这层关系也建立起此剧与电影语汇非常直接的关系,我们观众透过舞台上或萤幕上的人物,与舞台上或萤幕上的世界建立起间接的关系。
而当台上众牛仔架起巨幅没有人物的山巅雾海图后,他们一个个的独角戏和群戏的对比,也同时召唤群体面对大自然,或说是观众共同面对这个世界的这层关系。因为众牛仔(也就是观众的化身)是一群同时面对大自然(和世界)的独立个体,然而他们每个人脑中的自然(和世界)都是不尽相同的,而此剧正是这些多重世界的总和交集。呼应舞台上的这个多重世界的,不只如剧名标题中德国浪漫主义中令人 迷失的无尽大自然,和西部电影类型传统中等待被征服的荒野自然,更还有众牛仔演员各自的世界与众多文本交相叠合。于是乎象征性的开放剧作,未完成的建构过程,不只是纳入演员,更是呼唤观众共同建构这个未完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