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剧场界的新星——导演尚.贝洛里尼是法国最年轻的公立剧院院长,最近他的作品《利里欧姆》在巴黎奥德翁国家剧院实验剧场演出,这出一九○九年由匈牙利作家费伦克.莫尔纳写成的剧本,故事背景是廿世纪初即将迈入高速工业化的欧洲,剧情融合写实与幻想笔法,描写小市民的生活样貌与真挚情感,在贝洛里尼手中,舞台以游乐场场景呈现,体现笑泪交织的「人生如游戏,游戏如人生」况味。
尚.贝洛里尼(Jean Bellorini)是近年快速窜起的法国剧场界新星。一九八一年出生,二○○三年与其剧团「月亮曲调」(Air de Lune)在阳光剧团主办的「第一步」剧展崭露头角。二○一三年底,时年卅二岁的贝洛里尼衔命接掌巴黎北郊圣丹尼市「杰哈.菲利浦国家戏剧艺术中心」,成为法国最年轻的公立剧院院长。二○一四年,法国莫里哀戏剧奖将「公立剧院最佳导演」的荣耀颁发给贝洛里尼执导的《冻结的言语》Paroles gelées及《四川好女人》。二○一五年五月底起,《利里欧姆》Liliom登上巴黎奥德翁国家剧院实验剧场的舞台。
如同另一位新进导演汤玛斯.裘利(Thomas Jolly)(见本刊266期),年轻且充满创作动能的贝洛里尼对文学与文本充满兴趣。二○一四年获奖的《冻结的言语》与《四川好女人》分别取材自法国文学名著《拉伯雷》Rabelais及布莱希特同名剧作;同年推出的《头颅下的暴风雨》Tempête sous un crâne则改编自大文豪雨果的《悲惨世界》。此外,贝洛里尼也如许多新一代法国剧场导演,积极投入时事讨论,热中与世界各地剧场工作者交流。《头颅下的暴风雨》曾赴巴勒斯坦与以色列演出,《四川好女人》则于二○一四年八月在北京首都剧场演出,回响热烈。
融合写实与幻想 描写小市民生活与情感
《利里欧姆》原著剧本成于一九○九年,出自匈牙利作家费伦克.莫尔纳(Ferenc Molnár)手笔。故事背景是廿世纪初即将迈入高速工业化的欧洲。年轻帅气却游手好闲的男主角利里欧姆,在游乐场打零工时与青春可爱的茱莉坠入爱河,却也因此被老板开除。小俩口结婚后,在城市边缘做起拍照的小生意。得知茱莉怀孕,又惊又喜的利里欧姆梦想全家移民美国开创新生活。为筹措旅费,他与友人铤而走险抢劫却反被制服,在躲避警察逮捕时心生畏惧,自杀身亡。十六年后,天界审判长允许利里欧姆重返人间一天,希望他有机会不留遗憾通往永恒的平静……
本剧剧情融合写实与幻想笔法,描写小市民的生活样貌与真挚情感,自首演以来深受观众喜爱,并启发许多影剧工作者。例如奥匈帝国剧作家冯.霍尔瓦思(Ödön Von Horváth)的《卡斯米尔与卡若琳》Casimir et Caroline(1932),在选材与表现手法上,就有诸多类似《利里欧姆》之处。国际名导弗里茨.朗(Fritz Lang)亦曾于一九三四年拍摄《利里欧姆》电影版本,戏剧理论家亚陶还在片中客串天使一角。
贝洛里尼导演的《利里欧姆》于二○一三年六月在法国南部城市蒙彼利埃(Montpellier)近郊首演。剧组人员在现场搭建了露天游乐场,并安排贩卖各种零食的小贩,观众可在开演前四处闲逛,自由使用游乐器材,现场气氛正如剧情发生背景。导演匠心独具,大获《费加洛报》等主流媒体好评。贝洛里尼接掌杰哈.菲利浦国家戏剧艺术中心后,将《利里欧姆》予以整编重排,从户外搬到室内,作为他在该中心推出的第一部作品。该中心所在的圣丹尼市,庶民气息浓厚,是大巴黎地区居民收入水平较低、教育资源较匮乏之处。以小人物青春悲喜为主题的《利里欧姆》,或许适足以吸引该地区年轻观众共鸣。
游乐场氛围中 体现人生如游戏
二○一五年的《利里欧姆》奥德翁剧院演出版本,让男主角抹上白脸,大量穿插歌舞、戏法、扮装等元素,体现笑泪交织的「人生如游戏,游戏如人生」况味。为了营造介于现实与梦幻之间的游乐场气氛,导演在舞台后方以灯泡圈围成巨大的辐射圆形,借由灯光明灭闪烁模仿夜间摩天轮转动。舞台前方搭建碰碰车游乐场,其上方铁网不时因为碰碰车的行进而迸出火花。舞台右方的厢型面包车,既是游乐场常见的餐车,又是利里欧姆与茱莉两人婚后居所,突显其生活的拮据。
舞台左边的方形框架,则是一群乐手与歌者,在演出过程中叙述旁白,并以音乐和歌声串场,活络现场演出的游乐气氛。为了增加视觉丰富性与空间层次感,导演充分利用舞台上方的空间。例如天界审判的场景中,右舞台架设升降梯,让死者上升到庭上接受问讯,而审判长则在左舞台上空以钢丝缓缓降下,上下左右全方位的空间利用,让观众感受到马戏团式的灵活律动。又如抢劫场景中,舞台上升起一座铁桥,利里欧姆与同伙一路从桥上尾随到桥下,既营造埋伏感,又让视觉动线更为活泼。
剧末男女主角相会铁桥,是全剧最美的场景之一。他们各从一端走向桥中间,互相拥抱,仿佛跨越生死两界的结合。过程中他们不发一语,乍看之下是不言可喻的心灵默契。然而画外音播放的男女主角预录台词,才是剧作家安排的结局。原来,利里欧姆为素未谋面的女儿露薏丝(与饰演茱莉者为同一人)带来天上的星星当作礼物,却因口角争执,一怒之下赏了她一巴掌,就像当年他在世时曾打过茱莉那样。利里欧姆懊悔不已: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以言语表达情感,只好诉诸最直接的身体语言,亦即暴力。对观众来说,这个段落的演出融合眼见的温存与耳闻的暴力,情绪饱满,一气呵成。
面对大环境的无奈 只能在舞台上天真
《利里欧姆》像是一出简单的通俗爱情剧。「爱是宽容」的主题,更是诸多戏剧作品奉行的道德标准。如果《利里欧姆》仍足以感动今天的观众,或许是因为每一代的年轻人总在爱情中犯错,而每一个人都在成长过程里对早逝的恋爱酸甜反复定义,借以捕捉那些如夏日游乐场般的短暂愉悦并且予以定格。有些导演版本将茱莉表现为温柔细腻的女性,散发出母性的救赎光辉,让生前与死后的利里欧姆两次浪子回头。贝洛里尼导演的版本,则削弱了利里欧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浪荡子形象,将茱莉塑造为积极、有主见的现代女性,在女儿面前否认过去的痛,只保留甜美的回忆,在心中为深爱之人刻划下永恒完美形象,通过自我坚信以诠释个人的情感记忆。
放在社会框架下,法国剧场近年之所以喜爱搬演《利里欧姆》、《卡斯米尔与卡若琳》等剧,大抵是因为在这些剧本里看到年轻一代面对大环境的无奈,爱情成为少数可以掌握的小确幸,而人性中无所不在的(有形的或无形的)暴力,又让情感关系永远显得脆弱与浮躁。在剧作家笔下,利里欧姆与茱莉不断试图离开现实的纠缠:到游乐场享受片刻快乐、到另一个国家重新开始、逃避警方缉捕而自杀,甚或是抹去不想留下的记忆,好让自己选择性地遗忘。然而,现实环境里的经济与社会问题,让利里欧姆与茱莉每一个意图挣脱现实的想望都不可能成真,以致落入一再失望又重拾希望的循环里。
剧作家莫尔纳谈到他所创作的《利里欧姆》时曾说:「舞台上总有天真的权利!」在那个写实主义盘据剧场的时代,莫尔纳让人死复生,幻想出一个梦想与爱情交织的笑泪舞台。百年后的世界,功利与物质文明愈加蓬勃。人生舞台上的我们,是否还保有一点天真想像相爱与美好、欢笑与落泪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