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席兹自小虽有「音乐天才儿童」美誉,但出生在苏联崩解前十五年的他,却是历经了俄国经济与社会最惨澹的年代,一群资赋优异的孩子,从小就面对高压竞争,「天才」两字,也不过更像门面的包装,让机会更多一滴滴——但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列夫席兹面对过往云淡风轻,依然抱持著对音乐的爱,对世界的好奇,他练就了最顶尖的手上技术,似乎就为了无止尽地向观众倾诉,向我们描述音乐里丰富多彩的世界。
列夫席兹钢琴独奏会
10/4~5 19: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INFO 02-29412155
一位从未受过大赛「洗礼」,却拥有最扎实丰富演出经历的钢琴家;一位从不屑以绚烂技巧折服听众,永远忠诚于乐谱与自己的艺术家;一个生长在最艰辛年代,却活出另一种版本的人物──他就是列夫席兹(Konstantin Lifschitz,1976-)。
一个惨澹年代 天才也得自寻出路
列夫席兹生在苏联解体前的最后一个十五年,这十五年的前半,美苏关系濒临冰点,美国老大哥联合著其他小弟国家恶搞苏联。首先,停止各国进口农产品到俄国,第二,破坏原油价格,使得俄国出口进帐凄惨无比,国内一片民不聊生。就连首都的居民也必须拿著各种粮食兑换券,诸如乳酪、牛油、香肠、火腿、伏特加等,到各个商店排队,等待极有可能排不到的物资。或者,偷偷摸摸在公司里,和同事开超慢速宅配团购,请人从边境走私土耳其的衣服、鞋子和手表。讽刺的是,三个月后,当衣服、鞋子终于拿到手时,还有可能因尺寸不对,白白张罗了一番。
这十五年的后半,戈巴契夫上台,苏联与美国虽修复了关系,但经济上依旧惨澹一片。本以为是经济问题的戈巴契夫,从经济本身进行改革,没成功后,异想天开进行政治改革,好不容易解体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房市、汇率大崩盘,物价连番往上涨。不论是苏联,还是后来的俄罗斯联邦,老百姓没算过上什么生活,甭说好生活!
那就是一个这么奇怪的国家,这么奇怪的年代!虽然周遭都是抱怨声,很多的不如意与不满,但就是没有暴动,更没有人胆敢冲进政府机构,做什么疯狂的事,大家只能异常努力地「私下」寻求出入,走私的走私,贿赂的贿赂,有办法就往外走,离开俄国!
而像列夫席兹这样的钢琴家,从小被冠上「天才儿童」称号,似乎不是字义所显示那样:纯粹因为拥有稀世罕见的音乐天分,所以被发现、被栽培,好像带著一个闪亮亮的招牌,被大家所羡慕一般。真实的情况是,当时的莫斯科两所最有名的音乐学校──「中央音乐学校」及「葛聂辛音乐资优学校」里,有非常多像他这般极具天赋的学童,譬如:纪辛(Evgeny Kissin, 1971-)、寇柏林 (Alexander Kobrin,1980-)、卢甘斯基 (Nikolai Lugansky,1972-)、马厝耶夫 (Denis Matzuev,1975-)等。同侪间实力相当,谁也不愿意输谁,在极大的竞争压力下,连孩子也不知不觉被卷入这一股低冷气压中,他们没有任何别种选择,只能刻苦练习,拚尽全力争取零星的机会。本质上,就是一种寻求出路的方式,只是在童年时期就拉起了战线。
没有愿不愿意 反正就是接受
回忆儿时的学习环境,列夫席兹说道:「那是极大的压力,对身体其实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对孩子尤其不好,但我们那时便是这样,很早就把孩子摆在摄影棚里、录音室里,与乐团合奏复杂的、规模庞大的协奏曲……」
在某次接受访问时,针对童年时代,列夫席兹亦表示,自己小时候并非是受大家赞赏、褒扬鼓励的孩子。在那个年代里,就算是像他这样:十四岁即开始了演奏生涯,与国际唱片公司签约录制唱片;十八岁获得奖助金,远赴英国、义大利等地学习、巡演……处处以「天才儿童」的名义包装,好像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些名衔并非真正地称赞他是一个有天赋的小孩,更像是一个伪装,好像所有的天赋与巨大的努力,只是一张为了离开俄国的通行票券。
那么是否可能、或是否需要复制同样的学习环境,以利古典音乐演奏人才的培训?钢琴家淡定地回答说:「任何一种状况都不可能复制,过去的就过去了;那是一种极特殊的状态。」从他平淡的口吻,低沉的音调,对每一个问题,皆以一种简洁、温和、几乎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回答方式,我们不禁猜测:或许对列夫席兹而言,似乎不需要把「推广」或「扩展」这样的词放在古典音乐前面,他似乎并不对前景或大环境发展,抱有任何期待、任何期许,好像那是老早已注定的事实,他没有愿意与不愿意的问题,反正就是接受了。
然而,如果要以「消沉」或「宿命论」来形容他,似乎又不太公允。当我们谈到他这次来台的曲目时,他略略地提高说话的音调并加快语速,叙述李斯特与布拉姆斯的不同属性——虽都是浪漫派,但李斯特属于往外寻访各国,以音乐描述当代山水风景的开阔豪迈;布拉姆斯则是往内研究民族历史,运用乡间小村中亲切旋律的内向温柔。列夫席兹希望把这整套混合著两位作曲家、分两天弹奏的曲目,当作一大组相互有关的组曲连续弹奏,希望可以展现出音乐里所描述的不同世界,重现一幅又一幅李斯特当时走访的风景,以及一个又一个布拉姆斯耳里听闻的民谣与故事。
又或者,当我们提到巴赫时,他仍旧不改其温和淡定的语调,慢条斯理地说出他最喜欢巴赫的原因,是因为某种「抽象性」,他说:「因为这个音乐的抽象性,观众各自会有各自的领受,我喜欢观察他们的反应,这样很有趣。」这样的回答,让人感到很抽象,抓不准这位钢琴家。难道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不眠不休地练琴,真的只为了这样单纯的喜悦?!
当被问到对未来音乐教育有什么期许或建议时,列夫席兹坦言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实在也没什么期许和建议,只是希望能在目前任教的卢森大学,和每一位学生都保持一种舒服的关系。」就如同某次在大师班专访中,他亦表示希望他的学生可以很快不需要他,都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发现问题,自己解决,自己成长。
音乐的表述 就是他的心声
如果以心理学的层面研究这位钢琴家,我们实在很难想像,一位从小生活在压力与竞争状态下的孩子,据说也没有得到师长的疼爱,十八岁后貌似功成名就又孤身一人离家万里;在成年后,不仅没有变成吸食毒品、挥霍生命的浪荡子,还愿意成为一位慈爱的师长,保持著某种单纯的、有趣的角度面对世事,真的很难能可贵。
这样的特质,我们也能从他的音乐里感受到,似乎对这位朴实的钢琴家来说,音乐里所表述的内容,就是他的心声;不管是三百多年前的巴赫,或两百多年前的浪漫派,对他而言,没有所谓的时间隔阂。而他练就了最顶尖的手上技术,似乎就为了无止尽地向观众倾诉,向我们描述音乐里丰富多彩的世界。
与同期的钢琴家相比,例如一直处于俄国权力中心的马厝耶夫,本就身材勇壮的他,在获得大赛肯定后,更是凶猛无比地对待钢琴,把钢琴弹得如重金属摇滚乐一般,不惜砸毁无数架钢琴,他这么做,或许只为了吸引那些对音乐一窍不通的政客们吧;或是,那留著一头金发的美型男卢甘斯基,则是在大赛肯定后,予人一种光环愈大,弹得愈是拘谨,愈是放不开的感觉……反观列夫席兹,则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弹琴做自己,就算每一次的乐评对他褒贬不一,就算各地的观众对他并不真的了解,他始终还是弹出各种各样的巴赫,希望看到我们各种各样的反应;钻研各个有趣的音乐,期望带给我们一些惊喜。
历经铁幕消失的这一代,从出生的开始,便是一种苦难。好不容易有点才华的人,靠著努力,一步步逃出了困苦的环境。然而结果却永不会是童话般的幸福美满,更不是「爱拚才会赢」的励志小传记;大概连「结果」这样的词,也并非这一代钢琴家会用的字汇。他们就是这样,不用期望、没有愿景,只戴著一种曾经苦痛的淡淡哀愁,一种持续活著的存在感,也不知道是积极或消极地,但他们的确就这样存在著,一种谜样的存在。
这就是俄国,那历经铁幕消失的一代,列夫席兹应该是其中最令人动容的代表吧!
人物小档案
◎ 14岁于莫斯科工会大厦首度登台,并与国际知名唱片大厂Denon合作发行两张唱片。
◎ 于1995年发行两张专辑,第一张荣获汉堡年度最佳新人奖,另一张则深受葛莱美奖评委赞誉,称其《郭德堡变奏曲》是自顾尔德之后,最有才气之钢琴艺术诠释。
◎ 活跃于世界各地重要之艺术节;并录制一系列巴赫作品,如整套《平均律》、《赋格的艺术》与《郭德堡变奏曲》等。
◎ 于2004年受聘为伦敦皇家音乐院荣誉院士,2008年起受聘于卢森大学(Luceren University)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