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艳彩条纹衬衫、红扑扑脸颊满面笑容、谈吐间幽默风趣让人如沐春风——这就是来自英国的九旬指挥大师马利纳爵士!虽然已是耄耋之年,却依然风尘仆仆应邀到世界各地指挥演出,他说:「只要我还能够有机会发挥专业,我就会去做。」「挑战让我觉得我活著。」走过英国管弦乐团的灿烂岁月,他就是一部英国管弦乐团史!
二○一五年十一月,年届九十一岁的英国指挥大师马利纳爵士(Sir Neville Marriner)旋风式访台,他此行的主要任务,为指挥国家交响乐团演出莫札特《哈夫纳》交响曲、舒曼大提琴协奏曲与孟德尔颂之《义大利》交响曲。除了国家音乐厅,他也远赴台南新营文化中心,在新改装完成的音乐厅里演出同一套曲目。在密集的彩排行程里,亦应邀在国立台湾师范大学音乐系举办大师讲座。本刊有幸征得爵士的首肯,畅谈现阶段的他,对于生命、对于音乐的所思所感。
Q:听到您来访的消息,我们相当好奇。您是如此知名的指挥家,有了这么高的成就。即使如此,现在您仍到处旅行、工作,是因为还有什么样子的理想或目标吗?
A:哈!我以前曾经尝试著跟音乐分开几个月,好像离婚一样,那给我的感觉,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突然停止。所以我现在觉得,只要我还能够有机会发挥专业,我就会去做。
Q:您近几日与团员彩排,团员对您的精力和对您的穿著都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大家注意到您喜欢穿色彩缤纷的衣服,好像与刻板印象中的英国绅士不大相同。
A:哈哈,您说的是今天早上那一件有猫咪图案的衣服吗?那是内人挑选的。当年我跟蒙都(Pierre Monteux)学习时,我太太注意到他总是穿著比较休闲式的西装外套。她规定我也必须这么穿(笑)。所以我有一系列不同颜色的西装外套,我觉得它们帮助我放松。当然,下周我将有机会觐见女王,届时我必须要穿著庄重。但是基本上我就是喜欢放松,也希望乐团能够感受到。想要跟乐团有更紧密的关系,就不能让乐团抗拒你。
Q:您一直用这样的风格来带领乐团吗?
A:对。不过我必须说,这样也有坏处。尤其当你刚开始跟一些重量级的乐团合作时,他们可能会因此而不把你当一回事。跟乐团合作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有时候合作的那个乐团并不享受音乐,那我自己也无法享受;有时候合作的乐团正在经历财务、政治上的问题,或不好的管理制度,这都会让你有很深的感觉。
Q:即使是担任客席指挥吗?
A:没错。现任旧金山爱乐的音乐总监汤马士(Michael Tilson Thomas)曾对我描述他们乐团里开会的情形:「我记忆里,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音乐,我们讨论钱、讨论政治,我们讨论女性的服装。是的!一群男人来决定女团员在台上不应该穿些什么,但我们从不讨论音乐。」
Q:您在圣马丁学会乐团所灌录的唱片中,绝大多数都是莫札特的作品。是因为您特别喜欢莫札特吗?
A:在音乐的发展上,莫札特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作曲家。他的创作几乎涵盖了所有重要领域:歌剧、交响曲、协奏曲、弦乐四重奏等等。没有莫札特,我们的曲目就有了一个很大的空洞。不过,会专注于莫札特,还有很实际的原因。最早时,唱片公司听了我们在音乐会里演奏莫札特,他们很喜欢,还邀请我们录音。之后我们参与了电影《阿玛迪斯》的拍摄。虽然这部电影被很多音乐学者抨击,不过撰写剧本的彼得.谢佛(Peter Shaffer)也说过,他本来就不意图拍摄一部纪录片,而是部接近幻想的电影。总之,因为这部电影太受欢迎,人们开始认识我们这个「为电影《阿玛迪斯》演奏的乐团」,对我们的财务也有很大的帮助。不过我必须澄清,我们不只为自己赚到钱。因为唱片公司告诉我,那段时间只要是莫札特,不管是谁灌录的,都卖得很好。所以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其实也帮助到了大家(笑)。
Q:您向来选择以现代乐器来演奏,但在现今,有许多莫札特音乐会以「古乐」的形式来演出。请问您对这样的风潮有什么看法?
A: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曾经思考过当初莫札特如何去面对新的乐器,比方说单簧管。我也注意到,当贝多芬谱写《第五号钢琴协奏曲》时,古钢琴慢慢被现代钢琴所取代,而贝多芬之后就再也不曾回头去为古钢琴写作。因此我认为,如果当时莫札特有机会可以接触到比较具有表现力的现代乐器,他绝对不会拒绝使用它们。当然,某些情形下,有人做得超过了,比方现代的小提琴家可能做太多抖音。但总括来说,我认为还是要给演奏者足够的自由,勇敢做出他们想表达的。如果你拿乐器的性能来限制自己,就好像是硬要让一位有口吃的演员来演戏,演出者和观众不会觉得有趣。当然,我也清楚,太自由的诠释会有点危险,很容易被攻击,但我宁可要自由。
Q:您在抵台记者会里提到,您为这次台湾之行选择了莫札特的《哈夫纳》交响曲,因为这部作品具有鲜明的节庆气氛;至于孟德尔颂的《义大利》,则是热情洋溢,特别适合台湾的风土民情。但是在两部曲目间,您选择了一首并不炫技的舒曼大提琴协奏曲,请问是否有特别用意?
A:理由很简单,我就是喜欢这个音乐!(笑)安排曲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必须要配合你所合作的乐团,协奏曲还要找到适当的独奏家。当然,理想的情形之下,我可以先演一首孟德尔颂,再一首舒曼的协奏曲,下半场安排布拉姆斯的交响曲,这就是非常完美的节目。对于这次与田博年的合作,我也非常期待。我认为舒曼的大提琴协奏曲其实是一部杰作,它的大提琴部分很难,但对管弦乐团也是一大挑战。我只能说,挑战让我觉得我活著,我喜欢这个感觉。
Q:您的发迹,其实可说是廿世纪英国管弦乐团发展史的缩影。在讨论交响乐团时,人们常常讨论到「全球化」对「国家风格」的冲击。您对这有什么看法?
A:噢!我的确亲身经历过巨大的改变。四○年代时,英国还在打仗,许多伦敦的交响乐团乐手必须要从军,我们这些学生就被找去演奏。那时正式演出是四小时的曲目,我们只有一次三小时的排练机会。
Q:那是因为战时经济拮据吗?
A:嗯,应该说是因为英国的音乐家通常都很有效率(笑)!我记得钢琴家索罗门(Solomon Cutner)来排练时,直接口头交代他要的速度跟一些段落的效果,这就算是排练了!超短的排练、乐手没有合约、没有保障、按次数计酬,这是那时候英国乐坛的情形。
后来,卡拉扬(Herbert von Karajan)因EMI唱片公司的安排,到伦敦指挥当地的爱乐交响乐团(Philharmonia Orchestra)。因为当时的唱片公司,在录音之前,也会提供四次排练,突然间整个英国的管弦乐团的素质快速提升。除了爱乐交响乐团,其他的管弦乐团也起而效尤。比如说当时我服务的伦敦交响乐团(London Symphony Orchestra),就请到塞尔(George Szell)来指挥。有了竞争也有练习,每个乐团都有很大的进步。还有一点相当有趣的,是当时在英国灌录唱片的成本,是在美国的四分之一,这导致许多唱片公司都选择来英国录音。那可是英国交响乐团发展的关键时代,能够亲身经历,是非常宝贵的记忆。
Q:您此行中,曾应邀到台湾师范大学举行指挥大师班,接触到许多有志于指挥的年轻学子。身为过来人,您对这些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A:我认为,指挥对乐器的了解非常重要。当然钢琴一直都是重要的基础,但不能只会钢琴,如果指挥还能演奏一种弦乐器或管乐器,你可以跟乐团的成员有更好的心理交流。演奏音乐,你必须要有一种「有话想说」的感觉:「因为我有话想说,而我的演奏能力尚未达到,因此我拜托乐团来演奏出我想说的话。」我认为这才是指挥应该有的心态。指挥必须要在心里有具体的概念;必须要有丰富的字汇,来表达自己。
肢体也很重要!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话很少,但他动作很精准,在该出来的时刻,他就会有所表现。在一般的大师班,学生通常都是对我演出他们排练的成果。但我理想中的教学,其实应该是先让这些指挥学生对我解释他们心中想做的音乐,哪怕是两小节也好。等演奏完,我们再讨论他有没有做到他心中所想的。可惜在这次没有机会,希望他们可以读到这篇文章(笑)。
后记
受访当天,马利纳爵士行程满档。早上他与大提琴家田博年彩排,全程站立指挥;下午则是在抵台记者会后,直接接受本刊采访。原本考量大师体力,仅预估半小时的采访时间。但他不仅在受访时兴致高昂,还频频询问:「还有什么是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的?」采访结束后,他起身一一与在场的记者与工作人员合影留念。马利纳擅长以幽默的话语和肢体,轻松地化解初见面的生涩与尴尬。而从他对指挥者的建议来看,亦可以看出他的务实、具体,真所谓乐如其人。在之后的几天,马利纳爵士以甜美明亮的乐音,在南北两地留下惊叹。他带来了一页精采的英国管弦乐团历史;而他也以一贯的优雅,把台湾写进了他自己的历史。
人物小档案
◎ 1924年生于英国林肯。以小提琴家身分开启职业生涯,1969年开始指挥。
◎ 1959年创立「圣马丁学会」乐团。
◎ 曾任明尼亚波里(今明尼苏达管弦乐团)、斯图加特西南德广播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与指挥。
◎ 两度因为英国音乐贡献而获得荣誉,近期也于法国、德国、瑞典获奖。2014年伦敦留声机大奖中,因录音作品丰硕获得杰出成就奖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