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剧场人形容其表演:「连呼吸都会被拿走」、「有著致命的性吸引力」的林如萍,虽然从大学时期演出迄今作品仅不到廿出,但舞台上展现的深度与厚度,却是深铭人心。多年投入表演教学的她,把教学视为永无止境的学习,「借由教学,重新审视自己与表演的关系。」她说。而近年遭逢母逝父病,自己也身体不佳,她并不怨怼:「感谢残酷人生的淬炼,让我更能理解演员面对表演时的种种困境。」
创作社《爱滋味》
2015/12/17~19 19:30 2015/12/19~20 14:30
台北 水源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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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界的「黑女郎」林如萍,访谈那天以一贯黑色的装扮出现,像股黑色气旋向你靠近,不是大军压境的姿态,而是缓缓袭来。
这半年,林如萍因为低血钾疾病,身形愈显消瘦单薄,但依旧散发著神秘的吸引力,让人想起她在创作社剧团《爱错乱》中饰演的心灵治疗师。剧场人形容看她演戏:「连呼吸都会被拿走」、「有著致命的性吸引力」、「含有神秘的切割术……渗透到观看者细胞里」。
二○一二年演完外表坊时验团《春眠》后,林如萍从舞台上消失,专心北艺大戏剧系教学工作。隔了三年没演戏,才接了创作社十二月新戏《爱滋味》,病魔却来搅局,鬼门关前走一回,林如萍没怨天尤人,而是自我反省:「年轻时过度消耗身体,代价来了。」她坦言,心里确实恐惧,但从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说出来,却显得很淡定。
跳不成舞 却找到戏剧的天空
林如萍的淡定,或许来自成长过程从来就不是一条平坦大道,连走上戏剧这条路也是此路不通、只好转弯的意外插曲。「老天爷从身边拿走一样东西,就会再给另一个能力。」好动的林如萍,从小像个小男生,跑步、穿著轮鞋街上竞走、骑单车、跳马,愈是刺激的运动愈爱,「我的行动力告诉我要往前冲,但不知要冲向那里?」家族遗传,林如萍严重弱视,看不到细节,只能辨识形体和色块,小时候常认错妈妈和同学,几次错误,她学会「不热情」,以免陷入尴尬的处境。
身为家中么女,父母不遗余力地栽培,林如萍很小就被送去学钢琴,虽然喜欢音乐,却看不清乐谱上的「豆芽菜」,弹琴时身体永远向前,第一本乐谱还没学完就放弃。
一天,林如萍看到一张芭蕾舞海报,芭蕾伶娜优雅的舞姿令人神往,「我要学舞!」林如萍对爸妈说。从国小学到国中毕业,上了花莲女中为了准备大学联考,只好暂时放下舞蹈,到了高二她想找回跳舞的身体,重新开始练舞,高三决定参加国立艺术学院(今国立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甄试,那是艺术之路的第二次挫败。
「妳能想像戴著一千多度近视眼镜的舞者吗?」拿掉眼镜后,林如萍处于半瞎状态,看不到老师示范,只能自顾自跳,夹在来自高中舞蹈班的同侪间,她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我好像『乱流』,来闹场的!」甄试结束,没等放榜,林如萍心里有数:「和艺术学院无缘。」
没想到,几个月后大学联考,老天爷又为她开了另一扇窗。高中老师问:有没有人想考艺术学院戏剧系?身处后山资讯贫乏的她,虽然不知戏剧系要念些什么,决定试试,毫无压力下反而误打误撞考上了,进了戏剧系,她像发现新大陆:「老天!这正是我要念的!」
主修表演 是为了把自己藏在「角色」后面
在花莲看山、看海长大,林如萍说,心中虽然有著朦胧追寻的目标,进了艺术学院才找到路径,在一群刚从国外学成归国的年轻老师带领下,她的视野被打开,「套句夏宇的诗词,那五年是《乘喷射机离去》高速的学习。」
虽然从小学舞,林如萍不害怕舞台,但主修表演,并不是因为强烈的表演欲,而是为了将自己封闭起来。父母做成衣生意,「每天店门一开,我好像橱窗里的模特儿,毫无遮掩示人,也被迫阅读来来去去上百个『人的样本』。」这样的成长环境给了林如萍极大的不安全感,进了戏剧系,她发觉可以把自己隐藏在角色里,不必以「真我」面对人群,舞台的强光是金钟罩,角色是厚壳,林如萍安心地藏在里头。
林如萍回忆,大学时期的她寡言,害怕社交,年纪轻轻却像个「槁木死灰」的人,苍白无生气,是同学眼中冷漠的怪人,但上了台被角色附身,林如萍就活了起来:「来自乡下的我生命极度贫乏,演戏让我的人生可以『一生多命』、『一体多态』、『一容多貌』。」
阅人无数 累积庞大表演资料库
尽管不喜欢社交,小时候帮忙父母做生意的经验,却成为戏剧的重要养分,「每天与不同人进行没有脚本、无从排练的『接触即兴』!」「阅人无数」的林如萍,累积了庞大的资料库,成为角色分析时取之不尽的样本。
林如萍剖析自己是矛盾与冲突的综合体,外表被冷漠的黑色保护,内心却潜藏著狂放的野性;喜欢宅在家里沉浸在书本与电影的世界,却又热爱旅行,「味道是无法透过书本建档的,我想到捷克闻一闻米兰.昆德拉的味道,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嗅一嗅探戈神秘的气息。」
旅行,更重要原因:「距离让我看清自己。」大学毕业后,林如萍到英国寻梦,成为专业演员的梦,除了在伦敦大学国王学院攻读硕士学位,也曾在École Philippe Gaulier、The Desmond Jones School of Mime and Physical Theatre两所表演学校向Philippe Gaulier及Desmond Jones学习,「一位是追求表演当下的美丽灵动,一位是不断雕琢表演技巧的军事化训练。」林如萍在理性及感性的交互训练下,带著饱满的表演能量回国,原本期许自己当个专业演员,但现实经济考量,她返回母校北艺大任教。
投入教学 重新审视自己与表演的关系
当老师,原本不在林如萍的人生规画中,但为人师表后,她的人生又开了另一个视窗。「这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借由教学,重新审视自己与表演的关系。」林如萍满怀感恩。
林如萍笑言自己是「爱与暴力的驯兽师」,「我和学生发展出一种奇妙的关系,学生怕我,而我则怕『对不起』学生。」她说,教学,是永无止境的学习,「年轻人比我懂得更多,他们的人生故事比我精采太多了。」林如萍比喻自己是在营帐里指挥的将军,虽然看得到整体的局势,但下场砍杀的却是第一线演员,他们才是战士。
这十多年,林如萍把重心放在教学,参与剧场表演的频率变少,但只要是学生或年轻戏剧创作者提出邀约,总是二话不说上台力挺。教学相长,林如萍对于表演的体会也不断改变。她分析,大学到英国学成的第一阶段,对表演的追求是任由「玩性」与「玩兴」发挥的直觉主义;开始教书的头十年,则进入思辨和观想的摸索时期,对于表演质量有了较高的目标和想望;二○○五年之后,林如萍参与几出戏径多变的剧作《写给记忆的七封信》、《爱错乱》、《求证》、《春眠》等演出,表演实践与教学相互印证,又进入「重新开放自己」新的阶段。
「每个制作都是一次全新的旅程,上了台,没有老师与学生的分别,永远是『新生代』演员,一切归零,重新开始。」林如萍说。
从大学时代演戏演了廿多年,林如萍的剧场表演作品不到廿出,这十多年甚至两三年才演一出戏,林如萍归因于自己的「笨」:「一次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林如萍的慢,不只是对角色的理解酝酿,求学时写报告,在学校带工作坊前的教学准备,甚至戏落幕了,还会花时间分析研究,不急著走出角色。
这次接演探讨爱滋关怀议题的《爱滋味》,男主角是曾在《春眠》同台的老搭档安原良。三年了,林如萍还很怀念排练《春眠》的美好:「那出戏排了超过三个月,是很理想主义的工作经验,视力不好的我,排到最后已经可以不靠眼力就与隐身在公寓的363小剧场同步呼吸。」今年再度与安原良同台,林如萍格外安心,因为,「安原良知道我的慢,也温柔敦厚担待著我的慢,让我慢慢发展角色的能量。」
无枝无叶 也要开出美丽的「花」
林如萍淡出舞台,另一原因是父母相继生病,为了照顾中风住院的母亲,长达八年时间,每天奔波在学校、医院间,行色匆匆。母亲病逝后,接著父亲失智罹癌,今年夏天,林如萍也跟著倒下,不明原因身体无法动弹,经常跌倒,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渐冻人」,紧急送医检查,才查出是低血钾症,目前仅能吃药控制。
对于林如萍而言,死亡,从来就不是戏里的情节,而是如影随形于她的真实生活。考上大学时,高中好友因意外猝逝,林如萍青春的生命蒙上灰色的阴影。这十多年,长期照顾生病的父母,更是心神耗损,但林如萍不怨怼,而是「感谢残酷人生的淬炼,让我更能理解演员面对表演时的种种困境。」
面对逐渐孱弱的身体,及再过几年即将到来的半百人生,缓慢的林如萍也著急了,「中年的我不再有漂亮的身体,体力大不如前,还有什么可以转化年龄的弱势,以不同的表演方式达阵?」林如萍说,演员是一辈子的修练,她期许自己能如世阿弥所说,即使成为无枝无叶的老木,也要开出美丽的「花」。
林如萍小档案
◎国立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副教授,剧场演员暨导演,曾任曹瑞原执导的电视剧《孽子》、《一把青》戏剧表演指导。
◎国立艺术学院(今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毕业,主修表演。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硕士,主修文本及表演艺术研究。并在表演学校École Philippe Gaulier、The Desmond Jones School of Mime and Physical Theatre向著名表演老师Philippe Gaulier、Desmond Jones学习。
◎表演领域含括剧场、影像、纪录片旁白录音等,曾参与表演工作坊、果陀剧场、创作社、绿光剧团、外表坊时验团演出。剧场表演作品:马汀尼导演《雅各和他的主人》、《好久不见》;赖声川导演《海鸥》、萧艾及丁乃筝导演《运将、黑道、狗和他的老婆们》;黎焕雄导演《夜夜夜麻》、魏瑛娟导演《kiki漫游世界》、刘守曜导演《爱错乱》、黄郁晴导演《春眠》、罗北安导演《求证》等近20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