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台湾陆续落成启用多个新场馆,就连卅年老字号的国家戏剧院也正在进行舞台设备更新升级,面对新剧场的新设备——自动控制系统的愈趋普及,技术剧场工作者与设计们,如何翻转新的工作思维,以活用设备、研发设计、整合制景,走向既细致又全面的制作流程?
新场馆开门、旧设备更替,当原来的使用者,随各团征战演出、四界东奔西跑的技术人员,成了管理方,他们的制作经验和相关背景,已为表演场地注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专业服务精神;自动控制系统的广泛使用,得以有效缩编场馆技术人力、减轻长年耗损,更安全的劳动环境、更精密的技术控管,背后有著剧场整体工作观念的逐步革新。然而,准确巧妙的悬吊系统如何满足换景需求、整体画面如何设计才能顺畅入戏,可能不只是技术层面上不上手的问题;有了多处可用场地,该如何活用设备、研发设计、整合制景,走向既细致又全面的制作流程,甚至在首演前即万事具备,增加多演、巡演的收益可能,都还是遥想中的未来;至于要从不见天日的「剧场」走向制度完善的「职场」,这条路早该有,但怎么铺?又是个牵连广泛、兹事体大的问题了。
议题不小、问题很多,当几位受访的资深剧场技术不约而同地说出「生命自会找到出路」之慨,那即是他们长年的工作精神,在幕后奋力执著的专业态度,其中的丝丝无奈,是不同于表演创作者疾呼的习惯、高声的分贝与聚光的舞台,却有著身经百战、更显坚韧不摧的自持与顽强。从游牧四方的自由工作者,到拥有一隅天地的场馆技术,他们早已见识了各地、各国、各团、各样的演出制作与剧场生态,随著北、中、南各处新剧场的蓝图浮现、设施改换,在想望与期盼之间,有关未来的许多可能性,也在脑中一一流转。
未来就要来了,产业就能变了?
台湾剧场技术协会早先曾举办「我的剧场2020」论坛活动,内容即聚焦在不久的将来,台湾的新表演场地接力落成后,势将面临的崭新局面。协会理事长刘培能此次访问则从演出场数开始讲起,他认为像目前这样只维持一、两周就结束的制作,如果没有设法延长生命、扩大观众群,对于团队也是一种消耗,更成阻碍,「现今作品的存活时间太短,影响到的结果就是大家不敢在制作上做调整,」不论是花费考量、预算编列都受限于此,因为没有赚钱所以不敢花钱,「就倒果为因了,变成所有人都在等补助、没有补助就不敢动了。」从现在回望过去,多少今日的大团,包括云门、国光、明华园或刘培能曾服务的表演工作坊,即使票房收入与设备、人力支出算下来只是打平,都要巡回,「从没有观众,做到有观众。因为你不去培养观众,他们就不会亲近你,这是一个制作上的思维。」以此为鉴,他觉得未来可以透过隶属于国家表演艺术中心下的国家两厅院、台中国家歌剧院及卫武营三馆,产生某种巡演机制,「一出戏演两周,在三个场馆就能『活』六周,再加上都是大场地、条件还算相近,技术上也能一并考虑。」这样整体规划起来,眼界就不同了,「就会比较敢投资了。」
演出的寿命得以因新场馆的设立而延长,也将对制景技术产生重大影响,「布景工厂这一块,长年来看,对于自动化系统设备的反应还没有显现出来,」刘培能说,「台湾目前有几个厂专门做演唱会的,现在慢慢觉得这个事情重要了。」然而,「自动控制技术在工厂端的能力要有所提升,不是剧场可以做到的,因为牵涉到投资的问题。」这是商业结构的不同,讲白了就是一门生意,「投资够了,慢慢就会改善。」演出场次、收入增加,投资的金额增多,厂方的技术能力才有可能被市场「逼著」往前走。这是供需之间的关系,也能成为一种连动的可能,新的场馆除了代表有更多戏可以看、更多人可以来看,对于整体剧场产业的蓬勃愿望,也默默形塑著生机,或是商机。
转场必须设计,试搭还请趁早
自动控制技术对于剧场创作者来说,当然也必须跟著连动。国家剧院或是当年新舞台拥有的自动系统,或许对资深的导演和设计者而言并不陌生,然而从仅此一家到遍地开花——未来包括国家表演艺术中心三馆及台北艺术中心、台湾戏曲中心,和开幕已满一年的云门剧场——总共六个场馆、系统厂商各异的自动化设备,必将成为不少创作者的新玩具。曾任两厅院技术顾问,目前也正监督国家剧院整修的林家文简略讲述了自动化悬吊控制的概念:「它以定时、定位、定程,提供多组同步或多组不同步的一次操控、反复操控,运用于景片升降、舞台升降,甚至倾斜、滑行与旋转。」所以,在场景的转换上能有更流畅、更多元的变化,「在布景的换景过程中,换景的速度与时间点、各景元素和位置的安排,可以巧妙地搭配整体视觉、音乐节点和演员动作执行转场。」不用落幕也无须暗场,当然更不会看到黑衣捡场忙进忙出,如此得以「取代过往换景时表演暂时中止的僵硬片刻,使整体演出一气呵成。」
景要怎么换、场要怎么转,整体氛围如何串接,走快走慢、飞上降下、左进右出如何做到好看,怎么样算是换景完成、什么时候其实仍可安插暗场打断,甚至转瞬间执行换台的视觉惊喜,不但要细细规划,而且还得事先考量,这也是导演与设计在面对新时代、新技术所必须面对的新课题。林家文认为,「换景这个桥段,在国内制作往往被轻视了。自动控制系统可以让更演出完整地呈现,它是一种助力,却还需要导演和设计们发挥创意与想法,去找到使用的方式。」她说,「要理解速度和韵律之间的关系、要建立换景的层次变化,」让观众融入整体戏剧氛围或暗自惊呼连连,「当一个制作到了一个拥有自动控制系统的剧场演出,都应当试著掌握并且善用此项功能。」
或许曾经,在进得剧场,卸车、装台、调灯一切完成之后,台怎么换虽然早在脑中有了想像,实际上看起来如何、时间会拖到多久、人力搬运速度的快慢,或直接将人置于布景内部随之迁移,都只能在此所剩无几的少许时段内做最后安排与调整。如今,将有一部机器等著你输入指令,要多快、怎么样算快,那个景片要去哪里、这个沙发怎么出来,演员又该怎么走、往哪走,都要事先规划,才能及早转换为程式所能理解的语言数值。「不只是工厂制作,然后就装台、彩排场上解决,」林家文说,「这需要剧场技术指导进一步运用自动控制与导演和设计合作,更需要制作单位在设计过程中,提早技术整合的时间点,让制景与系统能相互搭配。」简单来说,进剧场前的试演、整体技术的try out,也就是所谓技术整合的时间点,或是在更早期的设计阶段,对于预计使用上述场馆的团队,不管是经费的架构或演出发展的时程规划,可能都需要重新思考。
科技来自人性,温度如何转译?
设备终究是设备,剧场却是人组成的,作品在人、思考规划在人,演出中许多细微之处,因为有人,才有了不同的风味。云门剧场技术经理洪韡茗说,「跟机械比起来,人是有变数的,机械则有规律。可是对我来讲,我还是比较偏好『人』。毕竟台上是人在表演,例如他今天因为情绪或其他原因,走得稍微慢了一点点,机器指令一旦输入进去,一是一、二是二,」不可能变动,「但如果是人在操控,他可以跟著台上的情绪走,有些东西也能现场调整。每次演出不可能一模一样。」这是现场表演最动人的地方,虽然有了训练、经过详加排练,所有细节都能精准到位,「可是难免会有一些不同的气氛从中传导出来,」洪韡茗说,「即使他今天走的步伐、时间都跟昨天相同,你很难说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感觉』不一样,因为这里面有人的因素。」
现任职台北艺术中心筹备处的资深剧场技术指导斯建华也认为,即使有了自动控制系统,手动悬吊操作的训练还是不能少,一方面台湾现存的多数场馆仍以手动为主,二来自动吊杆亦有其载重及使用上的限制,有时候不一定较手动方便。他也举曾见过的美国剧场技术人员为例,高龄六十、长年操控手动悬吊的阿伯,五秒落下大幕的精准专业,跟机器相比也毫不逊色。或如中国的新建剧场现在大多改用电脑灯,省去一一调灯的时间,「但是台湾大多数的导演,都不太能接受电脑灯,」可能因为电脑灯移动的速度看起来虽然流畅却有些突兀,「或因为色温的关系,」与使之传统灯具相比,在视觉上还是有相当程度的差异,「所以还是人的问题,设备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整个改变不单单是技术人员需要面对,也不是只有技术人员在用这些吊杆,」斯建华说,「真正要使用新剧场的,还是导演和设计啊。」戏的气氛,如何搭配场景转换的过程、如何融入布景的移动速率,从有人到无人的操作,从讲述说明的默契变成数值输入的指令,除了要事先规划、现场见证,或许还有著如寓言般的新课题:该如何将无形的感觉编码,转译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