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偶戏专家曾说发明偶戏的人是世界第一位玩洋娃娃的小女孩,虽属谈笑,但也反映它的生活性与民间性。从偶戏的普遍性与多元性来看,台湾偶戏在传统基础之外,应有条件在剧场做各种尝试与实验。
偶戏──傀儡戏(木偶戏)和皮影戏是极普遍的戏剧型式,出现的时间似乎比人扮演的戏剧为早,但确实起源于何时,则无法考察,有位偶戏专家曾说发明偶戏是世界第一位玩洋娃娃的小女孩,虽属谈笑,但也反映它的生活性与民间性。它存在于任何时空。许多国家都有偶戏的传统,利用各种质材,制作大小不等的人物模形面具以演故事。从文献纪录来看,文明古国的偶戏似乎特别发达,而且与民众的信仰习俗密不可分,出现在驱邪迎祥、祈求丰收的宗教仪礼之中,其原因或许与其造型或特殊的演出效果有关,由此产生神秘或神圣的仪式意义。
偶与真人的戏剧相互影响
东方国家由人扮演的戏剧传统深受偶戏之影响,以中国为例,一些古老的戏剧如梨园戏、莆仙戏的许多身段、音乐被认为源出傀儡戏,东南亚的爪哇、高棉之传统舞蹈也有许多模仿偶戏的动作。不过,从戏剧史角度,偶戏与由人扮演的戏剧大部分时间是同时发展,交互影响,呈现多种不同的风貌,反映其流行区域的人文习俗和地理特色。
从造型来看,偶戏大致可归纳成布袋戏、杖头傀儡、皮影戏和悬丝傀儡四种主要类型式;布袋戏是表演者用手伸入戏偶的头、臂部表演,杖头傀儡是表演者操弄系于偶戏手、脚上的小棍,悬丝傀儡是拨弄系于偶戏的丝线,皮影戏则是表演者操弄紧贴影窗的影像。在前述型式之外,也有一些较独特的偶戏结合了不同偶戏的特色,或与表演环境,形成新的偶戏风格,例如越南的水傀儡是属于杖头傀儡,因在水中操弄,风格突出;中国铁线傀儡戏融合皮影的平面表演方式,但戏偶造型用立体木偶;日本的净琉璃人形剧则结合杖头傀偏和布袋的造型与操弄方法。除了戏偶造型和操弄技巧之外,乐曲伴奏亦为偶戏艺术的重要环节,偶戏的音乐,不仅节制偶戏动作、增强戏剧效果,以净琉璃为例,其表演完全配合音乐的敍述形式,担任讲唱的「大夫」和操偶的艺人形成表演的重心,整个演出和故事情节的铺陈是在强烈的音乐节奏中进行,古老净琉璃(文弥人形)的音乐是冈本文所创的「文弥节」,文乐的曲调是竹本义大夫所创的「义大夫节」,前者凄凉哀怨,后者则细腻多变,皆反映日本传统偶戏文化特质。
偶戏对戏剧的影响,可从中国陕西皮影戏得到明显的例证。滦州皮影和陕西皮影在发展过程中不仅以完整的影戏型式流行于民间,并因此蜕变成由真人扮演的戏剧型式,以陕西皮影而言,原先流行在陕东华县及陕北、陕南、晋南一带的碗碗腔皮影戏,在一九五六年,由真人演出,成为新的剧种──华剧,除了排演《金碗钗》,《白玉钿》、《女巡按》等传统皮影戏剧目之外,也演出《芦荡火种》、《红色娘子军》等现代剧。源出滦州皮影戏的辽南皮影戏亦曾在原有的基础上结合戏曲,发展成人扮演的戏剧──「影调戏」,形成人戏、皮影并存的情形。
不真实的戏偶有真实的魅力
偶戏的演出型制很容易使人产生简便、机动表演的印象。事实上,它所需要的制作条件与人力配合,未必比由人搬演的戏剧来得轻松、简单。它的角色造型固定、动作夸张,从出场亮相的一煞那,已刻画脚色的形象、身份和精神状态,因此表演上必须运用特殊的舞台效果及演出方式,突破戏偶的局限性,就如同戴面具演出的戏剧(如希腊悲剧)之类型化与定型化,在表演时必须强调角色特征、制造特殊效果。另一方面方面,戏偶不真实的表演也有如真似幻的效果,产生特殊的剧场魅力,与人扮演的戏剧迥不相同,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演员」是戏偶,所有的人物、情节、动作一应俱全,但它本质上只是一种象征而非人格化的生命体,真正赋予偶戏生命的在幕后创作的艺师。艺师与戏偶浑为一体,再藉著戏偶与观众合而为一,成为偶戏表演的特色,观众看戏一方面看到不真实戏偶的幻觉,再方面也从艺师的表演过程中受到感染与感动,虚虚实实的偶戏世界,正是人世间生活的缩影。因此,任何具传统偶戏造型、表演技巧、音乐、剧本各方面都必然发展各自的文化特色。
相对于东方偶戏所蕴涵的仪式意义与社会规范,西方国家的偶戏传统显示不同的发展风格。虽然欧洲的偶戏历史亦可追溯到西元前五世纪,但在欧洲戏剧史上,偶戏无法与真人扮演的剧场等量齐观。十九世纪初,欧洲许多的传奇人物成为偶戏表演的象征,最著名的例子是法国里昻的丝绸工学徒基诺(Guignol),几乎已成法国偶戏的同义词,基诺短鼻圆眼,穿著传统农民服饰,个性好奇、容易上当,却又能摆脱困境,透过简单逗趣的表演博人一粲,但相对地,也反映偶戏的局限。随著西方剧场艺术的发展,偶戏的表演型式与舞台技术深受影响,产生新奇的效果,成为西方现代偶戏主流,不但流行欧义各国,也成为东方世界的偶戏新宠。现代偶戏之特征在于造型简单、生动,剧场语汇丰富,善用剧本、音效、灯光,注重表演效果,与传统偶戏繁复的乐曲型式和表演技巧,敷演冗长剧目的风格大相迳庭。
偶戏既传统、又可以很现代
传统偶戏艺师的角色不只是戏剧的表演者,还是法术、仪式的执行者。以印尼皮影戏为例,艺人在影窗之后操弄影人,用甘美朗音乐伴奏,从日落时分演至第二天日出不曾中止。出现影窗上现的影偶脚色,动作皆具有仪式的象征意义。
台湾社会的偶戏包括中傀儡(布袋戏)、悬丝傀儡、皮影戏有成熟的表演技巧,和丰冨的剧目出现在传统节令和祭典,拥有深厚的民间基础,近年更成为大众传播媒体重要的演出节目,除了剧场上的偶戏表演之外,各种神将,包括文武判、七爷八爷、千里眼、顺风耳、神童等大型傀儡的仪式、杂技处处可见。台湾的偶戏师除了表演技巧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所传达的迎祥驱邪的仪式功能。
台湾近二十年来的偶戏,不论在造型、服饰、质材、操弄方式及内容题材虽迭有变迁,但仍保存较浓厚的仪式成份与民间色彩。不过与其他表演型式相比,传统偶戏明显地日趋没落,近年政府及民间积极倡导,许多年轻艺术工作者投入偶戏行列,但他们在戏偶造型、表演内容大多受西方现代偶戏影响,即使有心人士在传统艺人指导下投入传统偶戏的制作、演出,也很少能学习偶戏完整的表演体系,包括唱腔、乐器、剧本和戏偶制作,而惯常以现代质材制作或以现代音乐伴奏,做所谓「创新」、「改良」,对传统偶戏艺术的延续成效有限,至于具特色的现代偶戏剧场仍力有未迨,遥不可期。
当代偶戏发展与往昔大不相同,带有宗教仪式意义的传统偶戏随著社会文化变迁,面临观众流失的困境,出现在剧场上的偶戏愈来愈技巧化,艺师操弄与观众直接面对的情形逐渐减少。愈来愈多的人把偶戏视为儿童游戏的范畴。许多从事儿童剧场及教育剧场者,常把偶戏当做是最大的艺术资源,利用它的特殊造型及演出效果来吸引儿童的趣味,或达到儿童教育的目标。
从偶戏的普遍性与多元性来看,台湾偶戏在传统基础之外,应有条件在剧场做各种尝试与实验。不过,由于偶戏夸张、不写实的定型特质,它比由人扮演的现代剧场更需要文化传统与艺术精神,才能进一步体验偶戏的艺术特色,展现其发展的可能性。基于此,七月在台北、南投、高雄三地举行的台北一九九五国际偶戏节,在现代偶戏的流行风潮之中仍以传统偶戏为主轴,邀请来自中、马、印、越、土、日、义、匈的偶戏团体表演他们的传统偶戏艺术,便是希望借此交流,了解各国偶戏的艺术型式与文化特色,能为台湾当代偶戏──不论传统或现代──提供一个反省与再出发的机会。
文字|邱坤良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