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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束一下像曙光般横扫过每个人的脸,一下如雷射光把空间垂直切分成数个区块,一下又变成旋转的立体圆锥,制造出炫目奇幻的效果。(Le Festival d'automne à Paris 提供)
四界看表演 Stage Viewer

梦,是每个人的光

泰国导演阿比查邦.韦拉斯塔古的《热房》

曾以《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赢得坎城影展金棕榈奖的泰国电影导演阿比查邦.韦拉斯塔古,受韩国光州艺术中心之邀,首次尝试跨领域创作,在剧场中开展自己的影像实验,呈现作品《热房》。与他的电影作品《华丽之墓》呼应,但《热房》跳脱了线性结构,变得更抽象化、更具感官性,阿比查邦企图运用光的变化追溯人类起源的记忆,延伸出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暧昧地带。

曾以《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赢得坎城影展金棕榈奖的泰国电影导演阿比查邦.韦拉斯塔古,受韩国光州艺术中心之邀,首次尝试跨领域创作,在剧场中开展自己的影像实验,呈现作品《热房》。与他的电影作品《华丽之墓》呼应,但《热房》跳脱了线性结构,变得更抽象化、更具感官性,阿比查邦企图运用光的变化追溯人类起源的记忆,延伸出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暧昧地带。

大部分的观众都是由坎城影展才认识泰国导演阿比查邦.韦拉斯塔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无论是二○○二年得到「一种注目」的《极乐森林》Blissfully Yours、二○○四年获得评审团奖的《热带幻梦》Tropical Malady、还是二○一○年荣获金棕榈奖的《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他的电影打破了线性叙事,带领我们进入一个交错于现实与梦境、当下与回忆、文明与自然、今生与来世的神秘世界。

生于泰国东北医生世家,在芝加哥研读当代艺术,阿比查邦同时受到东方哲思的薰陶与西方美学的影响。他以行脚的精神展开自我回忆的探索,深入泰国乡间拍摄实验短片。田野调查所累积的成果不仅成为他创作剧情片的素材,更让他发展出许多录像装置作品。善于用影像与观众沟通的阿比查邦鲜少接触表演艺术,如他所言:「无论身为创作者或观众,我不太喜欢现场演出。剧场里,现实与虚构之间存在著一种分际〔…〕而电影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假的。相较起来,电影的本质比较单纯。」(注1)受韩国光州艺术中心的邀请,阿比查邦首次尝试跨领域创作,在剧场空间中开展自己的影像实验。透过《热房》Fever Room,他如何运用电影的技术,在舞台上营造纯粹的幻象,让观众展开深刻的虚实辩证?

「洞穴是电影的起源,那儿铭刻了人类的第一段故事。」(注2)

阿比查邦将《热房》定义成一种「放映表演」(projection-performance)。他如此形容这个演出:「透过一群人面对光源的画面,我想要召唤洞穴中人类与光之间的关系,在剧场里探索影像和观众的关联性。」(注3)对他而言,无论电影院或剧场,它们都是一种现代生活的洞穴。在黑暗的空间中,光线和声音唤醒了当代人的脑内活动,就像火把照亮了山洞中的原始壁画。在《热房》中,阿比查邦企图运用光的变化追溯人类起源的记忆,延伸出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暧昧地带。的确,电影不像剧场富有当下的生命力,然而放映机散发的光却让它在观者的脑海里变得栩栩如生(注4)。透过《热房》,阿比查邦试图进一步探究光对于观者感知产生的变化:如何带领观众超越二维影像的幻觉,意识到他们与银幕之间的三维想像空间?

在演出开始之前,成群的观众必须绕过剧院,穿过狭窄的门进入表演场地,宛如钻进洞穴之中。他们置身于偌大舞台上,只能选择坐在临时搭建的两排座椅或是地上。在观众区块的前方与左右两边,分别悬吊著两道上下对称的银幕。在黑暗与寂静中,观众眼前缓缓降下了一道白色银幕。一道光投影其上,显现出演出标题以及片头字幕。这究竟是一场电影放映会、一场录像装置展,还是一场实境表演?

《华丽之墓》的延伸

影片一开始,一名坐在病房的女子用声音细数她回忆中的物件与景色。接著,银幕上播放著相同的画面,女子的声音却转换成另一名男子旁白。这对男女其实是阿比查邦二○一五年作品《华丽之墓》Cemetery of Splendour中的主角——阿珍与阿义。这部片中,在医院担任志工的阿珍照顾著士兵阿义,他因罹患一种谜样的传染病而昏睡不醒。的确,《热房》与《华丽之墓》就像是两部互相呼应的作品。演出的开场延续著电影的情境,勾勒出现实、记忆与梦境的交会。两种不同的声音描绘出相同的风景,仿佛阿珍透过冥想让沉睡中的阿义看见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在演出的第一部分,阿比查邦延伸影片的「嗜睡症」概念,企图用一种近似于疾病的力量感染观众,带领他们迷失在幻梦和真实之中。然而不同于《华丽之墓》,《热房》完全跳脱了线性结构,变得更抽象化、更具感官性。

缓慢日常的催眠

影片的第二个部分,阿比查邦运用的长镜头带领观众一步步深入平民的日常:湄公河上的渡船、岸边少年的嬉戏、医院的场景等。导演用不同视角拍摄相同的景色,并将其分别放映上下对称的银幕上。平行叙事如今被并置影像所取代。接著,观众区左右两边的银幕慢慢下降。上面照映出一幅幅缓慢变化的风景:在风中摇曳的芭蕉树、沙滩上的潮起潮落、被火炬照亮的洞穴……环绕的影像、深具临场感的音效将观众浸入自然平流缓进的运动之中。在长达四十分钟的影片当中,阿比查邦用平淡的生活氛围、不连贯的风景,延缓了演出的节奏,将观众导入一种半梦半醒的催眠状态。最后,画面停留在一幅雨夜街景之上。银幕上路灯昏黄的光线、淅沥雨声让舞台微微地颤动,这些充满感官性的效果让观众觉得置身于一片滂沱大雨中……

光的启示

此时,六道银幕缓缓上升,舞台防火墙渐渐开启。刚才在影片中出现的路灯就安置于舞台前缘,它后方则是一片空荡荡的座位。还沉醉在映像幻境中的观众随即又被带回真实的剧场。伴随著一阵浓浓烟雾,一道强光从剧院深处直射过来,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令人同时联想到死亡前的印象和宇宙的起源。这道光束一下像曙光般横扫过每个人的脸,一下如雷射光把空间垂直切分成数个区块,一下又变成旋转的立体圆锥,制造出炫目奇幻的效果。在云雾缭绕之中,光圈上出现几道模糊的身影,远方传来迷离的嘻笑声,令人想起先前影片中那群天真的少年。这种交织回忆与梦境的奇幻手法让观众产生了一股腾云驾雾、鸟瞰尘世的感受。

的确,《热房》令人想起英国实验电影导演安东尼.马柯尔(Anthony McCall)一九七三年的作品《描绘圆锥的线条》Line Describing a Cone。然而,阿比查邦并不像马柯尔单纯地使用投影在空间中雕塑出立体图像。他反而借由一系列层次分明的映像,使观者察觉到自己感知上的变化、重新认识电影的本质。放映机投射的光激发了观众的想像,引领他们探索虚实交错的世界,一如阿比查邦所言:「电影引领我们深入意识之外的领域,如同梦境。〔…〕然而,真正的放映机其实就存在我们的脑海里。要是我们真的可以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就不需要透过电影寻求一种体验。」(注5)

如梦初醒

最后,灯光熄灭,防火墙紧闭、银幕再度降下。观众脱离神游太虚的幻境,重新回到漆黑的舞台之上。右方银幕上,一名蜷缩在洞穴中的男子慢慢从梦中醒来,戴上军用头套。同时,阿珍与阿义的旁白再度出现:「我不记得我做过的梦。」「因为我偷走了妳的光。」阿比查邦再度召唤观众的回忆,将他们拉回写实的影像之中。《热房》的尾声其实来自于他延伸自《华丽之墓》的科幻故事,但也让人想起了该片遭泰国政府干预文化的事实(注6)。在演出末端,阿比查邦仿佛以隐喻的方式提问:清醒之后,面对现世的残酷,我们是否还能回想起梦中出现过的启示?

《热房》引领观众从影像走进过去,再从记忆深入梦境,最后从幻象回到现实。这段充满意象的丰富旅程,不仅带给他们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更让他们驰骋于无限的想像空间。阿比查邦借由映像探索存在的玄妙本质,使人超越现实的囹圄,体会到共通的人性,如他所言:「(艺术)让人有身同感受的效果,它勾起我们的回忆,让我们平复自身的恐惧。它抚慰了存在的灵魂,因为面对与日愈增的现世难题,活著变得非常辛苦。艺术让我们去深入了解、并分享这种苦痛。(注7)

注:

1. 阿比查邦.魏拉希沙可与Barbara Turquier访谈,〈在现实与虚构之间la réalité et la fiction〉,刊载于巴黎秋天艺术节(Le Festival d'automne à Paris)《热房》节目单。

2. 同上。

3. 同上。

4. 「剧场是一种结合了当下、生命的媒介,而电影则与死亡有关。〔…〕我的作品有一部分出自于个人童年的回忆或是生长的环境,可以说我是在胶卷上重新召唤这些已逝的事物。但是,在影片放映的时候,它们仿佛在观众的脑海里重新活了起来。接著,以某种形式而言,观众带著它们走出电影院,这道光又会重新熄灭。」«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nous met la fièvre » in Troiscouleurs, 2016/11/07.

5.  « Le vrai projecteur est là, dans notre cerveau », Entretien d’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avec Aïnhoa Jean-Calmettes & Jean-Roch de Logivière, in Mouvement, n° 83, mai-juin 2016, p. 31-32.

6. 《热房》的叙事架构主要来自于阿比查邦拍摄《华丽之墓》时的另一条故事线:在未来,乾涸的湄公河无法供应水力发电。让沉睡士兵赖以维生的系统无法运作。身处一片黑暗中的阿义要用阿珍梦中的光换取存活的能量。

在《华丽之墓》制作期间,泰国政府的严格审查让阿比查邦将拍摄场地拉回自己的故乡孔敬省。片中,当军人听到国歌而陷入沉睡这一景,更被泰国政府批评为藐视皇室。考量到2014年的军事政变后的人心惶惶,导演自行放弃了该片在故乡上映的机会。

7. A. Weerasethakul, « Sans l’art, je serais fou », entretien avec Guy Duplat in La Libre belgique, 2016/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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