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编舞家萨维耶.勒华新作《你现代了吗?》,与大利作曲家孟卡与法国策展人维弗雷特共同创作,由法兰克福「现代乐集」的音乐家、行政及技术团队共同演出。这是一个展览作品,在长达六小时的展览里,各种事件行动之间,观众遭遇一个乐团被解构的过程,而透过揭露一的乐团内部运作系统,艺术家更想提问的是艺术工作者与观众之间各种或近或远、或与艺术相关无关、与生活与生存相互依赖的社会情境。
法国编舞家萨维耶.勒华(Xavier Le Roy)甫于二○一六台北双年展展出《回顾》Retrospective,连续一个月在美术馆空间,透过表演者与观众的交遇,而启动一连串讨论时间、身体、记忆的编舞情境,作为一件展览作品,而非剧场表演。他曾说,「我对于博物馆/美术馆的兴趣,并不是把什么东西,譬如舞蹈,带进美术馆。而是美术馆空间与展览空间本身提出了,有别于剧场的另一种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注1)就此而言,展览语境与观演情境作为一种产物,我们可继续阅读他的最新作品《你现代了吗?》Haben Sie “Modern” Gesagt ?(注2)。
由「法兰克福定位艺术节」(Festival Frankfurter Positionen)委托制作,《你现代了吗?》由勒华、义大利作曲家提茨阿诺.孟卡(Tiziano Manca)、法国策展人克里斯多夫.维弗雷特(Christophe Wavelet)共同创作,由法兰克福「现代乐集」( Ensemble Modern)的音乐家、行政及技术团队共同演出。这是一件展览作品,却可能比一般常见的「跨界音乐会」还要「跨界」。
把乐团办公室搬进展场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下午三点,观众入场,展场空无一物,人们面面相觑,约五分钟后,乐团所有工作人员入场,他们逐一将乐器、办公桌、音响设备搬入。平台上分门别类陈列了各种打击乐器:木琴、铁琴、钢琴、定音鼓、小鼓、大鼓、非洲鼓、直立式风铃、钹、磐、各种箱鼓、各式鼓棒琴棒、乒乓球桌等等。转瞬,这些整齐划一排列好的乐器变成了某种文献展示品。在空间一侧,五张办公桌就位,几位看起来像是乐团行政的工作人员开始「上班」,收发电邮、打印资料、整理乐谱。
我上前询问,原来一张没人的桌子是乐团经理的,其中一桌是技术部门,乐团舞监今日的工作是这场展览的技术管理。一个音乐家打著篮球切过展场,勒华、孟卡与乐团经理拉了椅子坐在展场中央,他们开始交谈。
勒华问乐团经理:「谢谢你参与这个访谈,我想问一个问题:身为一个乐团经理,你平常主要在处理的工作业务是什么?」乐团经理答:「沟通。」他们三人开始谈起乐团的公关工作、营运乐团的琐事,以及什么是良性的沟通等话题,观众围观。在此同时,一些观众绕著乐器展示台逛,有人问起音乐家木箱怎么玩,有人见了办公桌上的乐谱资料区,欣喜地跟行政人员聊了起来。
上台演出背后还有……
我端详著一平台上,几组塑胶收纳箱分类装著马桶刷、弹珠、锅碗瓢盆等家庭五金,对照著其他平台上的击乐器具,我一时看不明白,上前询问舞监后恍然大悟,这是乐团卅多年来音乐家用来演奏用的物件。我又问到另一个摆放著器具箱、行李箱、披肩与毯子的平台,舞监说,这个平台展示的是出团演出时运输的道具。我说,我刚刚猛一看像是观众或工作人员随手一丢的东西,他说,对啊,就是这么不起眼。我一时意会到,展出装载乐器道具的行为本身有趣极了。聊到一半,约莫三点廿分,音乐家们忽然拍打起现场所有乐器,轰隆作响的各种乐器声淹没了三人的对谈。观众看向各据不同平台的音乐家,仿若期待演奏进行。声响嘎然停止,乐团经理又持续讲话,接著勒华说:「好,先这样,我们稍后继续。」三人离场。
三位音乐家来到展场中央,拿著纸,开始轮流宣读关于现代音乐的历史、乐器介绍等资讯,一个音乐家拿著小提琴走到他们中间,将小提琴平放在空的平台上,朗读者静止,小提琴家开始说话。他自报家门后,说起他跟这把小提琴之间的故事及他学习音乐的过程。
三点四十分,乐团工作人员忽然集体大叫,观众面面相觑,场上照常运作。
小提琴家独白结束,工作人员把开始把乐器一一搬离展场。空的空间里,几位音乐家拿著乐谱、谱架、椅子、乐器再度入场,他们各自分散于角落,背对观众,看著乐谱开始若有似无地演奏起来。场中有小提琴、中提琴、单簧管、巴松管、长笛、法国号等等。我走近演奏法国号的音乐家,奏了几行他暂停,转头开始跟几位观众说:「你好,我演奏的是法国号,这首曲子是我常常拿来练习用的,但它很难演奏,因为这首谱不是写给法国号的。」他接著跟观众解释法国号的音色如何跟小号不同,然后转头继续演奏。我看见那份乐谱上一些手写的记号,纸色微略泛黄。
他们开起「检讨会」
四点钟,勒华不知从哪带著吸尘器全裸走进展场,插上电,吸地板,吸尘器声响突梯盖地,气氛荒谬却祥和,有些观众忍不住笑了起来。裸男离场,接著场景再度转换。一位中提琴与小提琴家与录音师架设好收音器材后,开始录音,录一小段,播来听,讨论修正,反复再录。接著一位音乐家与行政对坐,他们对彼此提问:「你为什么做这份工作?」「入团多久了?」「当行政会不会有时很想表演?」另一边,在展场入口,两支谱架上各放了一本音乐辞典,乐团行政与音乐家面对面接力朗读,从字母A开始,介绍著各种乐器、乐风、古典乐家的名字等等。转身绕回展场,现在一名音乐家拿著单双簧、双簧管,他开始保养起乐器。
四点廿分,在大家没发现的时候,一位音乐家抓起电吉他狂飙,每廿分钟定时作响的「噪音介入」又来了。工作人员搬长桌入场,勒华、孟卡、维弗雷特、乐团经理、音乐家代表、乐团专案经理、法兰克福艺术中心总监KÜNSTLERHAUS围坐下,他们开起「检讨会」,讨论这场演出对乐团的意义,这个创作经验带给音乐家与观众什么不同的事物等。
一个乐团被解构的过程
长达六小时的展览里,各种事件行动之间,观众遭遇一个乐团被解构的过程。
还有一个场景,是所有乐团成员分组排列站立给观众看,展现成员之间的各种相对关系:按身高、按性别分开成两排对看(男多女寡)、音乐家vs.非音乐家、按年资排列,最有趣的一刻是,按乐器的表演阶级排列:弦乐器上层、打击乐下层等。
这场「排排看」运用的各种社会标签,再次表达著一个乐团,在此所意味的,不是音乐会里音乐家与指挥在舞台上的表演,而逐渐变成一个由行政、技术人员、音乐家等专业角色组成的「艺术团体」,它其实更是一个「社会团体」,包含阶级关系与权力配置、艺术家与幕后人员的日常身体劳动、一个乐团在教育推广任务上的知识劳动、乐团经营与管理的问题、一个现代音乐从业人员的生活状态与私人历史等等。
勒华、孟卡、维弗雷特提问的「现代」,在可以联想于「现代音乐」、「线代性」、「现代」等学科名辞时,透过揭露一的乐团内部运作系统,艺术家更想提问的是艺术工作者与观众之间各种或近或远、或与艺术相关无关、与生活与生存相互依赖的社会情境。极为政治地,亦可自嘲地,艺术家的所思所想及对于这个社会的既知与无知,把艺术生产的过程演绎得更加「当代」。
注:
- 见《重要的是,人的行为与处境──专访艺术家萨维耶.勒华》,国艺会线上志,12月,2016。
- 作品名称英译为“Did You Say Modern?”,在此中译为「你现代了吗?」是笔者观演后在语意上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