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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件的构成是窥视/探查生命的线索,从演出者杰夫.索贝尔建筑一个小小的家居空间开始。(林铄齐 摄)
戏剧

在记忆的热与审视的冷之间

评《断舍离的物件习题》

从生命的某一个断点开始,物件堆积、记忆深藏,演出的时间感始于往前回溯,以当下创造连结作为衔接,最后快转前进。翻找纸箱里的物品,从一个记忆跳到另一个记忆,在琐碎的独白间,透过物件现身的片刻,索贝尔创造接近真实的虚构,并透过两个记忆的共同交会点,例如一个红绿灯,创造了共同沉思的沉默空间。

从生命的某一个断点开始,物件堆积、记忆深藏,演出的时间感始于往前回溯,以当下创造连结作为衔接,最后快转前进。翻找纸箱里的物品,从一个记忆跳到另一个记忆,在琐碎的独白间,透过物件现身的片刻,索贝尔创造接近真实的虚构,并透过两个记忆的共同交会点,例如一个红绿灯,创造了共同沉思的沉默空间。

《断舍离的物件习题》

2/23~25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断舍离的物件习题》,用成千的箱子与旧物,把实验剧场包裹成亲密的小小空间。观众在演出正式开始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东翻西找,座位全部伪装成纸箱,用签字笔写著「可以坐」等指示,整个空间有种刚搬完家,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的气氛。纸箱上有些写著动作指示(例如:「写下自己偷过最大的物件」,我写了「心」)、有些标志了内容物品性质、有的标志了名字——例如座落高处,署名「黛安娜.普林斯」(电影《神力女超人》的主角)的纸箱。这些文字与物件的线索,都带来半真半假的生活感,翻找的过程,也就近似偷窥。

堆积如山的物品,有不少在跳蚤市场里会让人相当心动、凌乱摆放的物件,无法令人确知「拥有者」还想不想要;而不属于自己的物品,总是更加迷人。这样的进场气氛,是否暗示了演出将走向窥视与欲望的审视?如果说偷窥与偷东西,都与欲望有所关联,这个作品所引发的欲望,并未真正延续,而更像是一个引子,勾引观众前往作品意欲构筑的世界。

偷窥、偷东西的欲望,作为引子有特定的效用。人与人之间欲望的形式各自不同,偷窥是个体私密情感/欲望的体现(于物之上),这跟作品著重的物件与记忆的关系有些相近,两者都毫不理性、个人性也高。开场的自由观察与座位选择,让观众能预期或感受自我与环境的关联,尤其演出中的观众互动,透过食物的分享与场景的建构,增添了亲密关系,场中邀请观众说出自己身上所拥有的物件,其中也有对照与沉思的可能。

记忆与剧场同享的幻术与荒谬

偷窥或沉思自身的个人性,并非此剧的唯一目的。《断》剧有两个重要的面向,其一是人与物件引发的记忆,其连锁关系、挖掘与重新建构,尤其是记忆的真实与虚构;其二则是剧场本身的真实、再造与虚构。物件的构成是窥视/探查生命的线索,从演出者杰夫.索贝尔建筑一个小小的家居空间开始,他穿梭于观众之间、打开箱子,如魔术师般穿越大箱换衣成另一个形象。随后,运用了各种起居空间可预期的物件,例如旧沙发、地毯、盆景、录音机,转盘电话、台灯,在众人的目视下建立了私人角落。

从生命的某一个断点开始,物件堆积、记忆深藏,演出的时间感始于往前回溯,以当下创造连结作为衔接,最后快转前进。翻找纸箱里的物品,从一个记忆跳到另一个记忆,在琐碎的独白间,透过物件现身的片刻,索贝尔创造接近真实的虚构,并透过两个记忆的共同交会点,例如一个红绿灯,创造了共同沉思的沉默空间。

记忆向来是在反复的召唤中逐渐自我理性化而失真,这个作品也存有在幻术、重述、回想、再造中的失真与荒谬(注)。开场的独白转为电话录音时成为另一种对话脉络,观众接听电话的回应录音成为了演出者下一通电话的内容,《断》剧里面的语言游戏,不只针对语言的扭曲与娱乐性,更偏向记忆永恒的错置与偏差;剧中对物件的回忆与想像,留下了在剧后仍能持续存疑的空间。这一切是个演出,然而,这演出当中的记忆究竟在哪些部分是真实,哪些部分是记忆者自身的虚构连结?

像这样的诘问,同时也出现在空间建构与动态的荒谬中,例如开场家居生活的场景里,竟然从沙发里拉出了枯枝,例如用滑冰鞋来切生菜、满天降下的浪漫花雨竟是用以防撞的玉米泡绵。又或运用魔术,如那百宝箱一般取之不尽的纸箱,创造现实的不可能与魔幻。魔术是索贝尔所拥有的技艺,值得一提的是,此技艺从未在场上喧宾夺主,他透过魔术,创造了剧场的时空感,与连延不断的诗意与荒谬。

创造信任的技艺、冷却后的余韵

以记忆与时间作为核心,需要在演出的技术上同时处理几个面向——召唤情感、创造信任、勾发好奇。此作创造的空间,让演出具备真实性,且存在于信任与好奇的动能之间。若说进场时建立了观众与环境之间的个体关系与私密感,那么从私密转入观众共时存在的空间流动,其流动的形式、温度、触感,就定调了此演出。当演出者穿梭其间,如摩西开红海,让观众必须因之移动、避开、协调空间,纵使我们没有意愿跟旁人有所接触,却也暂时制造了在「动」之中组成的小小群体。「信任」维持了全场的动能,索贝尔在调配独白、观众互动的节奏上,始终灵敏地与现场的观众同步,他信任观众,而观众也因此较能将自己交付于表演之中。

如何创造信任?索贝尔擅长运用魔术,也曾实践并理解「小丑」演出。小丑演出讲究现场性、好奇心,须如实地反映现场状态,这些都是此剧中相当常见的手法。从一开始邀请观众帮忙保管信件、传递白酒、乳酪的即兴对话,到邀请观众晚餐时,夸张的表演与表情投射的方式,都是在演出与反应之间的即时回应。

以物件制造的剧场空间,演出者与观众对空间的审视、解谜,都是日常生活中,窥测他人的物质性线索。物质造就的线索总有误差,全观视角的不可能,针对著人性,也针对著剧场本身。在此作品里,有时观众卷入其中,有时则侧耳倾听,如果不听,那么故事的意义也无以成立。这也是它有趣之处,整个演出的气氛,其实相当「热」,然而最后如魔术般持续堆积、穿脱衣物、婴儿啼哭(录音)、枯枝连延不断、摧枯拉朽的「冷」,却得在回想中才能成立。当思索剧场的现场性与身体感时,《断》剧的最大优点,是冷下来的余韵。

诘问真实是贯串此作的核心,为此,我们必须接受虚构与暗示,在演出结构中共创信任与流动。若说剧场内虚构的生命物件能勾来某种感触,我们对这感触的时空如何定位?信任之余,尚须审视空间,这审视该从何开始?是否它留有「演出后」的空间?演出末尾的冷与荒谬,留下了时间的线索,留待事后回想。而回想,也是记忆的重组与虚构,拉出作品、脱离现场性,在记忆的热与审视的冷之间,物件中的人性、作品中的人性,尚须时间,方能成就。

注:英文节目单的艺术家声明里,也提到了荒谬是他创作的基础。

 

文字|刘纯良 表演艺术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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