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他的作品时的我,是全面打开,感受著情感与思考的同步冲击,因而比别的时候……兴奋、快乐——尽管,它也让我面对哀伤、愤怒、无明。
在一个又一个片刻组成的脉络里,文化差异仿佛只是语言不同而已,由于他的直接,和作品呈现的透明,我与本来遥远的世界的距离便拉近了许多,并且想往前再多踏出几步。
这是一种把人从剧场带出去的动力,犹如穿过虚幻,去找真实的自己。
米洛.劳的《重述:街角的凶杀案》用多少时间把观众带了入戏?
立刻。
因为第一个演员上场已在一段貌似浅白的独白里打开了剧场是什么的思辩空间:有些演员不是在扮演角色而是在「扮演」演员,有些导演不是在指出一个方向而是在「扮演」指方向的人。
然后当时台上唯一的演员说,很多角色我都演过,包括死人。死人怎么演?由一个舞台指示开始:预备烟!
马上,烟机从两边翼幕喷出把他包围的白烟,加上侧灯影射,他念起了《哈姆雷特》中鬼魂父亲对儿子说的台词。
提示观众,质疑剧场是什么
那段台词在这里也只是某种烟幕,这个示范,目的不是召来莎士比亚的魂,而是借题发挥,一方面在技术上示范什么是剧场,另一方面也在提示观众质疑剧场是什么——是制造幻象(觉)?是重复过去?是「扮」著去演?抑或,还有别的?
《重述:街角的凶杀案》的法文原名,是《重复:剧场的故事(历史)》(第一部)La Reprise, Histoir(s) du théâtre I。当中的人物,是通过「双重身分」进行的「平行呈现」。
一个是角色,一个是扮演者。扮演者演出自己,也演出角色。
演出自己时,是「重演」参加甄选时回答问题。例如:
六十七岁退休女士苏茜,丈夫跟一金发女郎在八○年代出走后单身至今,留下两个儿子给她供养,后来她又收养了一个利比亚难民。她以帮人遛狗赚取花费。没有什么演戏经验的她,只有在一部电影里以特约演员身分参加演出。被问到能不能在舞台剧随时哭出眼泪和裸露演出,一是试了不能,二是视乎情况。
苏茜演出的是被杀害男同性恋者以萨能的妈妈。她对儿子死后在法庭上被当成是自取其咎感到不公平。她不相信上帝,所以她觉得她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见到以萨能了。
苏茜在扮演以萨能妈妈时,为什么不用特别去扮演就有那种哀伤的感染力?
这正是《重述:街角的凶杀案》一剧的真正命题所在——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杀人凶手、死者、死者的亲人,因为当本来可以有著独立人格发展的个体都只能在重复又重复运作的机器里扮演一颗齿轮,他们的命运,就有很大的可能是「重演」。
「重演」,在这历史前提下,便不只是舞台上的事情。在这历史前提下,整个发生这次杀人事件的城市列日(Liege)都是舞台,都是剧场。
所以,这座把人人复制成差不多的命运的机器,是什么?
所以,这座机器只存在于比利时人口约有廿万人的列日,还是,全世界?
《重述:街角谋杀案》是戏剧中的戏剧,它既很戏剧化,又让人在感受戏剧的渲染力量时,不会沉溺在情绪里。思维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不再需要谈形式和内容,你就是面对一个问题:以后,还会像以前吗?
他的直接,拉近我与世界的距离
为什么有人做某些事情的动机、方式、态度,以致当这些事情成为一种签名式,会教人想要认识更多,想深入了解,想进一步追随?
米洛.劳于我便是有这种力量。
在看他的作品时的我,是全面打开,感受著情感与思考的同步冲击,因而比别的时候……兴奋、快乐——尽管,它也让我面对哀伤、愤怒、无明。
在一个又一个片刻组成的脉络里,文化差异仿佛只是语言不同而已,由于他的直接,和作品呈现的透明,我与本来遥远的世界的距离便拉近了许多,并且想往前再多踏出几步。
这是一种把人从剧场带出去的动力,犹如穿过虚幻,去找真实的自己。
一定是因为觉得勇气是美的,才会想去实现拥有这种美的自己,或许,世界。
文字|林奕华 戏剧创作始于1982年,除了舞台,也在其他领域追求启发与被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