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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立群、李晓雯、林人中、孙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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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交流和数位媒介的观察记录,写在疫情之下

《表演艺术年鉴2020》焦点对谈

2020年1月,台湾出现首例严重特殊传染性肺炎(COVID-19)个案,两个月以后疫情来到高峰,各行各业受限于因应指引只能暂时休息。对表演艺术而言,疫情除了直接冲击生计外,也间接影响到产业的未来发展,例如无法出国的国际交流,该如何转变形式以维持连结,或者无法进场的实体演出,能否借由数位媒介再重返剧场?都是艺文从业者不断在思考和试验的议题。为了记录前述现象的变化,年鉴邀请国内四位专于国际交流、数位媒介的实务工作者,一同坐下来好好对谈,分享彼此的观察和经验。

2020年1月,台湾出现首例严重特殊传染性肺炎(COVID-19)个案,两个月以后疫情来到高峰,各行各业受限于因应指引只能暂时休息。对表演艺术而言,疫情除了直接冲击生计外,也间接影响到产业的未来发展,例如无法出国的国际交流,该如何转变形式以维持连结,或者无法进场的实体演出,能否借由数位媒介再重返剧场?都是艺文从业者不断在思考和试验的议题。为了记录前述现象的变化,年鉴邀请国内四位专于国际交流、数位媒介的实务工作者,一同坐下来好好对谈,分享彼此的观察和经验。

主持人|牯岭街小剧场馆长/身体气象馆负责人 姚立群

与谈人|艺术家及策展人 林人中

台北国际艺术村总监 李晓雯

独立剧场制作人 孙平

时间|2021年4月6日

地点|天岛咖啡二楼

《2020表演艺术年鉴》马上看

姚立群(以下简称姚)两厅院的《表演艺术年鉴》做为过去一整年的观察记录,就立基点而言很切合这场对谈的安排。从现在开始回溯2020年,虽然此刻又经过了一季的时间,但是以台湾内部真实的感受到疫情影响、有政令发生的时间点算起,差不多也是一年左右。

依照时间轴来看,3月19日中央疫情指挥中心实施边境管制,3月25日文化部实施公共集会因应指引,自此开启了表演艺术的疫情时代,几乎全数演出计划都暂缓停止,并且因为对未来的不明,多半也选择取消或延期。幸好后续的边境管制措施、政府纾困措施、场馆因应措施皆快速到位,使得疫情逐渐好转,5月以后便有零星的公开测试演出邀请,到了6月国内疫情控制得当后,整个社会即回归正常运作,场馆亦能放心的敞开大门让观众走进来。尔后一直持续复苏到9月开始的下半年剧场旺季,大多没有异状再发生,这些都是所有剧场人过去共同承担的事实。

针对「因疫情受限的国际交流变通」和「因疫情催生的数位媒介应用」这两大议题,能够邀请三位不同背景的专业人士来担任与谈人,是一个很好的组合。因为人中、晓雯、孙平,分别对应到创意创作参与、国际事务处理,或是表演艺术展演的经验,并且各自代表著不同位置的观点,更加丰富了分享的层次。那么,就请大家先聊聊自己对疫情影响的理解,有遭遇过哪些困难和危机,以及当时是如何解决或无法解决,最后再延伸至未来展望,我们需要提前准备什么样的功课?毕竟总会有后疫情时代来临的一天。

国际交流停滞后,机构还能做些什么?

姚:台北国际艺术村做为一个提供台北与国际交换进驻相当活跃的机构,服务对象横跨表演艺术、视觉艺术的艺术家,以及各式各样的策展人,可以想像晓雯的艺术村受到疫情影响的程度和层面应该非常大。除了被动的延期或取消外,机构还有什么应变是能够积极推动的呢?

李晓雯(以下简称李)从时序上来看,2020年2月疫情发生之后,政府实施了许多紧急措施,像是严格管控外国人士出入境签证,影响所及,是外国艺术家来台驻村的行政程序变得复杂;各级场馆需要配合防疫准则,为此艺术村必须额外设置量测站执行进出人员管制,包括配戴口罩、量测体温等作业。然而,机构首先在入口量测的关卡就遇上困难,第一线人员拒绝担任此工作,只是因为当时社会对于病毒传染的未知感到恐惧;再者新闻舆论的谣传也大大渲染了健康安全的疑虑,导致我们必须提高时薪,增加工作诱因,以招募临时人力来负责量测体温的工作。

艺术村第一季(1月进驻)的国际交流艺术家,在3月计划结束准备回国的时候,恰好碰上全球疫情爆发。由于整个国际情况相当不明朗,几乎所有的飞机都停飞,机位皆被取消或是延期,幸好当时台湾政府协助滞台外国人延长签证期限,让他们延长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处理返国事宜。从过完农历年至3月底的期间,机构处于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我们仅能静观其变,投注心力在危机和变动的处理,例如艺术村每年3月皆会举办的大型活动「宝藏岩光节」,2020年即因为参与的外国艺术家占将近一半,隐含太多不确定性,最终决定延期。

接续艺术村面临第二季(4月进驻)以后一直持续到年底的国际交流,都因为边境封锁而停滞,所以我们开始思考做为一个国际艺术村该怎么办、是否还有其他替代方案?当时许多国外艺术村正在实验「虚拟进驻」(Virtual Residency)的可能性,倘若「输出端」能够透过线上进行虚拟展演,「生产端」是否也能如法炮制,透过线上进行虚拟驻村?但是,当我们询问外国艺术家,假设把台北进驻的计划转为线上,透过不同形式进行,好比拍摄街头实景,参观数位展览,帮他们认识在地人等,多数艺术家的回复是不愿意,因为驻村是一种身体感很强烈的行为,如果他们没有亲临现场体验,无法感受到台湾是什么样的场域、有著什么样的气氛。同样,台湾艺术家也给出了相同答案,宁愿接受延后两至三年的等待,也不愿意放弃亲自去到那个国家体验的机会。

2020年受限于各国的边境管制,台湾艺术家无法如期出国,已经编列的国际交流补助经费也无从拨付。我们在想,如何支持这些无法出国驻村的艺术家持续在台湾创作?于是我们举办了一些驻村前导的展览和座谈会,让艺术家利用这段时间进行研究和搜集资料,以保持创作动力。相对来说,外国艺术家面临的因应措施就没那么容易,2020年劳动部规定所有来台的驻村艺术家,必须持工作许可至当地台湾办事处申请工作签证,并在搭乘飞机前出示核酸检验阴性报告,相较以往观光签证形式整体增加了不少行政负担。

另一方面,这段时间也观察到一些与我们长期合作的国外国际交流机构,不论是政府组织或民间企业,皆因为疫情严峻造成机构内部、单位自身的经济衰退,进而宣布暂停或关闭营运。此现象连带影响著艺术村未来必须修正跟这些单位的合作关系,甚至需要思考新的国际网络连结。

林人中(以下简称林)回应国际交流的因应措施。国际交流的「国际」指的是什么?当全球化失败后,我们该如何重新面对或定义国际交流?许多有「文化部」或是国家发展政策涵盖文化的国家,都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地方生态」(local ecology)到底是什么?

过去大家看待国际交流都是把眼光向外看,不论是与外国艺术家「跨国合作」,或者将本国艺术家推往世界成为「某某之光」,当有一天这些模式无法成形的时候(好比COVID-19疫情),所有人被迫必须回过头检视自己地方生态的体质。举例来说,与其补助艺术家出国交流,不如花费同样资源进行人才培育,或者过度关注于走出国际,反而忽略国内本身的文化治理缺少什么资源和挹注等思考。

而更深层的思考是,当大家提及国际主义时,往往忽视了地方生态里面早已存在国际性或跨文化的交流,譬如移民、移工、新住民二代等社群和社区,他们在该国家既有地理空间中,本身就代表著一种多元族群形成的文化内涵。例如德国每三年举办一次的「世界剧场艺术节」(Theater der Welt),于疫情期间发出Open Call宣言公开征求2023年的总监,并且强调新任总监是要来论述两座主办城市法兰克福(Frankfurt a.M.)和奥芬巴赫(Offenbach)内部的国际移民问题,因为他们发现国际艺术节的重点不再是引进多少外国节目,而是如何看回地方生态里面具有的文化多样性。

孙平(以下简称孙)回应国际交流的深层思考,分享一个案例:从2019年开始,我接了文化部文化交流司的专案,计划内容主要是处理台湾在东南亚区域的国际交流,期间明显感受到,公部门在主导这类型的文化交流活动时,如同人中所说,都是以「台湾之光」的角度切入,或者仅限于针对艺术专业人士之间的跨文化、跨区域交流。尽管当时尚未预料到疫情会来临,但是我隐约嗅到一点危机,倘若向外看才是政府对国际交流的定义,那么该如何鼓励他们多往台湾本岛内看。

于是,我们提出两种思考脉络,第一种,依循「东南亚事务咨询委员会」倡导的「新南向海外交流专题计划」,所谓典型的国际交流东南亚,参与对象包括专业文化创作者、工作者。第二种,提醒大家台湾本岛尚有既存的「在地发展东南亚」,东南亚文化因为移民或移工等缘由在台湾落地生根,已经与我们产生了错综复杂的社会结构和阶层关系,而这些事实驱动的文化多样性改变,同样也需要艺术家或一般民众去理解它。最终,我们希望能在「国际交流东南亚」和「在地发展东南亚」两条路线,并进的实验各种可能性。

习惯距离消失后,艺术家怎样延续能量?

姚:晓雯提到驻村,不管是双方或单方机构,都是促成艺术家去到不同国家进行在地考察和创作,其中牵涉到艺术家身体的在场。延续这个话题,想请问人中做为时常参与国际交流的艺术家,疫情期间怎样面对交换计划执行与否的不稳定,以及如何将压抑的创作能量转化为其他表现形式?

林:回顾全世界遭受第一波疫情影响的艺术工作者,特别是需要透过现场身体劳动才能完成作品的创作者,所有工作都被取消,连我在哥本哈根的驻村计划也被取消。然而,检视这些首当其冲的艺术领域,会发现视觉艺术是最先能够适应改变并且推出因应(线上展厅等),因为其转译过程和素材准备都略短于其他领域。像是画廊或艺术博览会的多数作品本来就有图像档案基础,仅是将档案放上网路透过社群媒体散布,因此已经有稳定客户的大型画廊或知名艺术家,几乎不太受影响。

相对来说,表演艺术的反应动作则慢很多,但这个「慢」是源于剧场劳动本质转译的问题,因为在剧场空间或美术馆呈现的表演作品,仍然仰赖大量人力去促成。所以当移动性消失殆尽、室内空间限制人数的时候,表演艺术需要给出的因应并非只是在一个空的剧场演出且转播(线上直播等),或者只是把艺术家过往的表演作品上传影像纪录那么简单。这些替代方案如同观赏Netflix的影音作品,即便看完所有大师经典、二十部影集,终究无法满足观众过渡期之后的需求。

刚好,2020年3到5月我人待在巴黎,观察到当时欧洲与现场表演相关的艺术,不管是音乐、舞蹈、戏剧、行为艺术等,都在讨论「身体」如何转译到数位呈现或虚拟媒介上,以及「现场性」如何被扩充、重编、改写。部分艺术家借由政府补助开始学习和研发数位技术,例如澳洲国艺会于纾困政策外,也将国际交流停滞空出来的计划预算(类似台湾国艺会的「国际交流超疫计划」)转而鼓励艺术家尝试新技术,特别是以身体为主的创作者,好比「萤幕编舞」(screendance),不论是舞者单独试验,或是与新媒体艺术家一起合作。

除了数位尝试外,另一种创作尝试是与绿能替代、气候变迁等环境息息相关的议题,许多艺术家也在讨论怎么样可以不飞而能够继续创作。经典案例为法国编舞家杰宏‧贝尔(Jérôme Bel),已经透过不飞让同一作品在各地同时演出将近五年之久,但前提是他的表演作品是依靠「开放原始码」(open source)和「基于指令」(instruction based)进行呈现,因此只需要把概念移动到不同地方,寻觅不同社群的舞者、观众来替换完成演出,而这也恰好成为疫情当下少数不被影响的演出模式。至于这种基于指令的创作尝试,在台湾比较常见的就是戴耳机听指令的演出模式,比如黄思农的《漫游者剧场》系列、张极米的《少年待在立法院的那几天》等,都是在一个特定的地点或空间,透过扫描QR Code或是使用耳机叙事,将艺术家的身体经验完全交付给观众,使其转换成以参与者的身分进入作品诠释。

再者延伸到空间层面,如果演出不能在室内空间发生,在公共空间可以做些什么?当然,单纯在室外跳舞不等于在公共空间的表演,而是必须重新思考「参与」的本质,当一件作品于公共空间发生时,它有著观众身体的行动经验、空间的人文史地脉络、创作者希望解决的纹理等,艺术家怎样运用前述要素去改写参与的定义。以往参与式艺术是艺术家号召一群观众一起行动、合作,但是现在因为接触存著极大的限制,而无法延续黏著度,艺术家该如何同时处理社会冷漠、社交距离、人类孤独感,也成为了一种议题尝试。

李:回应疫情限制的因应作为,分享两个案例。被困在台湾的日本艺术家吉田宪史(Qenji Yoshida),因为被「关」在宝藏岩哪里都去不了,便开始思考这段期间还能够为自己的国家或家人做什么事情。由于当时日本疫情十分严重,有很长一段时间学生都不能去学校上课,于是他透过网路集结了几位艺术家朋友,一起开发视觉艺术的线上课程,孩子们只要时间一到、坐在电脑前,艺术家们就可以教授各式各样的美术课程。透过线上课程,即使分隔两地,艺术家仍然能跟日本社群保持联系,运用自己的艺术专业让日本孩童不失学,产生更多社会性。

当疫情趋缓之后,他将此套线上课程带到印度乡村,只要当地网路可以连通、中间有人进行翻译,艺术教学就能传递到任何陌生的城市或村落,这也代表著艺术家转化本身专业知识的适应能力非常强韧,他们能够克服困难、找到出口。但是此种线上国际交流的模式,会受限于不同城市或乡镇的频宽和网路建置程度,假如在网路不顺畅的地区,线上国际交流活动可能会大受挫折。

另一个案例是日本艺术家秋山清(Sayaka Akiyama),原定于南投草屯工艺中心进驻三个月,透过旅行的方式来认识当地,进而与社区居民共同创作一张关于草屯的地图。后来因为疫情无法来台,转为线上驻村,请艺术行政做为中间人去跟不同居民聊天,并且请居民准备一样连结自己和草屯的重要物品,然后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寄到日本。当艺术家收到包裹后,著手阅读信件、触摸物件,花费两个月时间将所有东西以刺绣方式串在一起,最后再把整件作品寄回台湾,成为一张新的草屯地图。即便困难,艺术家依然能找到应变方式来完成社区参与型的驻村计划,也借此慢慢掌握新技术以备未来。

孙:延续东南亚的国际交流计划,来回应疫情限制的因应作为。2020年因为疫情影响,让原本专案规划的「在地发展东南亚」变成一种必然,有了更多时间和理由去提醒专家学者、艺术家、观众,当不能跨国境进行文化交流的时候,请回过头关注台湾本岛里,这些已经成为生活元素的跨文化交流,是如何长出自己的样貌。

另外,东南亚的国情就像晓雯讲的,与台湾非常不同。比如计划的合作国家印尼,对他们而言搭飞机出国只是其中一种国际交流,搭船移动到国内其他岛屿的困难程度都堪比一种国际交流,因此当疫情限制无法来到台湾时,是否能借此驱动印尼不同岛屿的艺术家去认识彼此?相对应的,台湾也有同样概念,与明日和合制作所黄鼎云合作的计划,延伸自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的「亚当计划」(ADAM Project),原订是要到新加坡和当代表演艺术空间(Dance Nucleus)的艺术总监郭奕麟(Daniel Kok)共同规划「舞蹈交流实验室」(Da:ns LAB),但是因应疫情改为线上论坛。黄鼎云本身并非舞蹈的表演者或典型的编舞家,因此他透过出不去的机会邀请台北组的艺术家,包含视觉艺术、生物艺术、录像艺术、新媒体艺术等领域,从跨领域对话出发,一同讨论身体表现,特别针对后疫情的身体性,是否对艺术家产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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