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婚姻以前,心动的一百种理由
吴定谦:既然要聊婚姻,我一开始就想讲垃圾话。前天我在网路上,看见淡水有家海鲜餐厅叫做「海风」要结束营业了,那时候我不是丢到我们家的LINE群组吗?因为印象中小时候妈妈有说过,那是她跟你第一次约会去吃的餐厅,我就说:「你们的回忆好像要少一个啰!」结果你竟然回说:「不是喔,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去吃汤圆。」两人就开始争论。我当下超想退那个群组,不应该挑起这场纷争的。
吴念真:我这个人是用画面来记忆的,所以对那天的记忆还很清楚,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去听民歌,结束以后就去吃汤圆,连她穿什么衣服我都隐约记得,甚至那天她说了什么话——她说小时候「在家做汤圆,最困难的是把花生脱膜!」这种细节我都记得。只是她可能不记得这是第一场约会吧。
吴定谦:我跟太太结婚前的记忆,有件事情我印象很深刻。我们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她提到自己有在做LINE贴图,然后就直接送了我一组!其实那个贴图不贵嘛,可是收下她自己创作的东西,对我来说很珍贵,还不是随便的一个礼物,是她自己画的。
吴念真:这个我可以理解,如果有人送来他的创作,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因为我们知道,创作是某个人集中精神,专注完成的,完成这个是要花时间花脑袋的。
吴定谦:再加上我们物质欲望都很低,节日也不会特别送礼。啊,这让我想到,我送过你最喜欢的礼物——某一年暑假我去纽约玩,觉得那城市的光影跟台湾很不一样,就拍下来、洗成5乘7的黑白照片,然后放进相框送给你。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总是有些礼物会在看到的当下,重新让人想起那种「想要把这一刻分享给你」的心意。
想像中的婚姻,从看见对方的家庭开始
吴念真:但是真的要说齁,我之所以会结婚,当时也不是因为「爱到想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在我那个年代,我30岁才结婚,算很晚了,我是家族的长孙,那几年祖父生病,我爸爸就问我有没有交往的对象,他说如果订婚的话阿公会很高兴。说实话,是因为这个考量才加速我想结婚的理由。所以某次跟你妈妈约会到一半,我忽然跟她说「有事要找你爸妈」,她问我什么事?我说「找他们谈订婚。」她后来才跟我说,听到这句话她其实吓死了,这么突然。
吴定谦:我结婚的过程比较不一样,你知道的,我们从认识到结婚,这之间不到一年,虽然说交往过程两人就讨论过结婚的可能性,不过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老婆怀孕了,当时我一来觉得自己年纪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想要「体验」一下婚姻到底是什么?
吴念真:靠腰咧,这想法好可怕喔。
吴定谦:不是啦,我的意思说,婚姻一直是我人生清单中的一项!只是随著年纪、跟遇到的人,会愈来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然,对方的家庭也会让我产生更多对婚姻的想像。我记得结婚前有次去拜访她家,看到日后的岳父岳母,还有我老婆的两个弟弟。记得那天晚餐过后,我心情有点激动,就跟当时还是女友的老婆说:「我觉得你们家是一个很开明、很舒服的家庭。」大家吃饭的时候分享彼此的生活,没有谁特别沉默、谁特别抢话,每个人沟通自如,气氛平淡又融洽。也让我忍不住思考——我岳父岳母是怎么教导这些孩子,让他们都变成这么好的大人?
吴念真:说到这个,我也很崇拜我岳父!在我结婚前有过这样的一件事情:当时岳父听到我想跟他女儿订婚,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家地址,一路开车来到瑞芳,我家巷口很窄,车子不容易开进去,他就下车一路问邻居我家在哪里,邻居很热情地指路,到了之后,见我不在家,全家就我妹妹一个人,他也只是放下带来的蛋糕,然后挥挥手说「没事啦!」就走了。日后我问起,他才说这么做的原因:「第一我不认识你,第二我想知道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我到那里沿路问起你们家,如果大家都高兴、热情地指引你家的路,我就知道你们家做人有多好了。」甚至是后来,问起聘金的事情,他说:「我没有给女儿嫁妆,所以你们也不用聘金,我唯一让她带过去嫁妆就是几张国家考试的及格证书。」哇噻,你看这句话多厉害?他用这样的方式表现他的爱、他的骄傲欸。
时时刻刻改变的我们,如何冀求一段不变的婚姻?
吴念真:总之,每个年纪都有自己思考婚姻的方式啦。但说真的,结婚之前其实很难深思熟虑,人是要靠经验去累积,靠外界的听说不实用,要自己去体验。
吴定谦:你看,你还不是讲了「体验」这两个字。
吴念真:你没有真正体验过,真的不知道婚姻是怎样啊,只能从父母辈身上看到一些端倪。有很多人是恋爱的阶段什么都好,实际生活却完全不一样。
吴定谦:所以像是你《清明时节》写到婚姻中的外遇,那就是人性,我完全可以理解。有段时间我也会疑惑,所谓的「一夫一妻制」是不是不适合发生在人类身上?
吴念真:《清明时节》中的婚姻状态又更不一样了,戏中我有强调一件事情就是「说媒」,换句话说,主角的婚姻不是自由意志,背景是发生在50年代,当时又有太多无理的道德感,不要说「一夫一妻制」了啦,有时「这两个人没有搞清楚、是否适合在一起」都不知道。这几年谈离婚的人不少,但我觉得大家还是会落入「到底谁对谁错」的循环,可是有时候就不是对错的问题,不适合就不适合嘛。我有个朋友讲过一句话,他说婚姻制度应该要考虑成「年签制」,一年考虑一次是不是要走下去。可是我又觉得,如果婚姻要落到全部都被法律绑著的话,那价值就太低了啦。
吴定谦:对啊,但是你看,人每个阶段变化都不同,我现在也开始想,我可能会讨厌起10年前、20年前自己的某些样子,而那时候喜欢我的人,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对方还会喜欢我吗?我们随时随地都在改变啊。
吴念真:我看到很多婚姻的失败,就是两方都一直在改变,可是其中一方还是用「想像的样子」去面对这个人。像我现在结婚超过几10年,虽然创作过这么多作品,也有很多都谈到婚姻,可是现实中的点点滴滴一定比创作所累积下来的更多,毕竟婚姻有很多矛盾你都要试著接受,那些矛盾在戏剧逻辑里没办法出现。虽然我在写剧本的时候,会试著把一些我对婚姻、生活的怀疑转化一下,丢到剧本里,都不敢明讲啦,可是创作者的坦白很容易在文字中找到踪影。
吴定谦:但就我认识的你来说,你创作的过程中,也应该没有想过要碰触什么强烈的议题,或者是让观众「感受到什么」吧?
吴念真:对,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没这么伟大的想法啦。
吴定谦:我也是这样。从事表演工作,没想过要给予观众什么,顶多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忽然会很感动我正在从事我想做的工作,可以碰到某个剧本、亲口讲出某句台词,或者是成为某个角色,光是这件事情就让我觉得很感动。
吴念真:我是看到观众问卷留言的时候,他们留下一些回馈,就觉得满足了。举个例子,《清明时节》有个观众看完,就写信,说她自己也是小三,她外遇对象的太太,后来癌症过世了,这个小三一直在想,元配得了癌症是不是因为她承载太多负面的情绪?那是不是自己害的?因为这些想法,她说后来也没跟那个男人继续在一起,她还用了一句《清明时节》里的对白,写下:「也许就如你说的,是许多的踌躇、罪恶感把爱情消磨光光。」我看了很被打动。
吴定谦:对啊,每个人来看戏都会从中捡取与自己生命有关的碎片,有些捡到台词,可能会救他一命?这我们也不知道。
吴念真:不管是婚姻,还是一出戏啦,你在里面亲自感受、接触到什么,会遇到什么心情?那都是只有你自己才能看见的。以一出戏来说,只要让观众可以激发一点点心情、产生任何想法,我都觉得:可以了,够了,身为创作者,我们哪有资格透过一出戏教人家怎么做人?同样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别人的婚姻比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