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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初衷,重温魔法诞生的那场戏
(蔡耀征 摄)

真:我每次要跟别人谈论戏剧的魅力在哪里,都会从我小时候看戏的经验讲起。记得那是我小学二、三年级的事情吧?我们村子里拜拜,邀请歌仔戏过来。我一直都记得当时看的是《孙膑斗庞涓》,里面有一幕,孙膑被害得断了腿,那演员以跪坐的姿势在舞台上,从眼神中你就可以感觉到他的恨,见他开始甩发,接著用全身的力量、从跪坐之姿高高跳起!哇,当时演员大喊出情绪的画面,我看到就直接哭了。明明我当时只是小孩子,却激动成这个样子!所以后来,我总是会跟很多做戏的人讲说,舞台上有时候只要有一个情绪,让它感染下去,就非常够了。

谦:好像从很小的时候,你们就会带著我进剧院了。但其实当时在演什么,很少真的看得懂。记得有次,你应该是带我去看表演工作坊的戏吧?我从头到尾只记得一个桥段——有一个精神有些异常的女子,若问她时间,她就会往手腕处用力咬下,咬出一个齿痕,状似手表的样子。这也算是某种「深刻的情绪」吗?那一幕我的确是到现在都无法忘记。

真:我们第一次带你看表演,应该是在5、6岁左右,去音乐厅观赏「维也纳少年合唱团」吧?其实是我们夫妻一直很想看戏,算算时间,想说差不多可以训练你进剧院了吧?记得要去看演出的前几周,我们就在家慢慢训练你,提醒你「要在椅子上坐很久喔」、「音乐结束之后要拍手喔」,搞得你最后走进音乐厅,从头到尾手都放在胸口,好像随时准备要拍手的样子。(笑)

谦:这怎么这么像我儿子会做的事啊?但其实那些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且真的要说第一次「认识」剧场的话,我的经验可能还是《人间条件一》吧?我记得那也是绿光第一次找你合作,你第一次要写剧场的作品。就正好,那年3月我得知自己考上戏剧系了,不必再进学校,剧团就让我进去当排练助理。

坦白说,我当时还没弄清楚什么是剧场,内心感受到的兴奋,更多是因为终于摆脱学校体制了,可以不用再考试了。算是很后知后觉地才发现,那一次的经验,其实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时光,它让我明白剧场的魔幻感到底从何而来。

被浪费的时光也弥足珍贵

真:你生命中的第一出戏,就是在国家戏剧院。我当时还一直提醒你,现实生活不是这样运行的,很怕你会觉得站在这个舞台上是理所当然。

谦:不只是你,我刚进剧院的时候,有一个技术前辈就跟我说:这就是台湾的顶标了。对我一个刚考上戏剧系的人来说,有种凡事都还没有开始,梦想就完成的感觉。虽然如此,无论是国家戏剧院,或者说是《人间条件一》,于我而言始终有种神圣感,好像我对於戏剧一切的初衷,都浓缩在这里。毕竟那也是我第一次演员的经验——因为当排练助理的关系,就顺势被拉去演小斡。

真:我记得当时大家一直担心你怯场,就试著捉弄你,每次排练的时候都会搞鬼搞怪,团长、演员全都一起来。第一场排戏,就有个演员把畚箕的把手插在衣服后面,模样荒唐的出场,想要看你会不会笑场。

谦: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得,我看到那个演员,就自己加台词,说:「哎唷,妈祖出巡喔?」后来几次排练我也很有警觉心,想说「危险」要来了,绝对不可以笑,好玩归好玩,压力也是在。但我必须说,当时在场上压力最大的绝对不是我,而是小玲姐(黄韵玲)。

真:她那个角色真的不好演,同时要有年轻与年老的灵魂上身,而且还要说台语,她第一次读本的时候就非常辛苦,结果几天过后,发现她竟然就把咬字练起来了?我问她怎么练的,她说她回家让阿嬷一个字一句话读给她听,硬练起来的,说起来,黄韵玲过去一直都是以音乐性质为主的演出,接到像是《人间条件一》表演成分这么高的作品,也是非常大的挑战吧。

但是,对我来说那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啊!我过去都是在写电影、写广告,舞台剧本怎么写?完全不清楚。我思考的只有一件事情——故事要写到什么程度,观众才会进场?我们要做到什么程度,票才会大卖?我们不能只是做理想,却让自己的理想不断亏本。这也是我后来创作很重要的元素——想理解观众需要什么?

谦:说到这个,我记得有次你要赶行程,要我们跟副导演李明泽自己先排一下,剧本原先只写了两、三行,描述阿嬷附身在孙女身上要跟爸爸吵架,结果大家创意喷发,把当时所有流行的元素都加进去,例如《骇客任务》的经典桥段……后来你回来看到,就全部删掉了(大笑)。

真:太闹了啦!不只《骇客任务》,就连歌仔戏、唐美云都出来了,最后拖鞋喷来喷去,我想说靠夭你们要演几分钟啊!

谦:虽然这些桥段后来都没有用,可是我觉得这也是排练场很美好的地方吧。没有使用到的桥段,乍看之下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工作,但这种浪费的余裕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奢侈的,剧场上的诸多魔幻感,也是在这种种浪费中诞生的。

大家的第一次,甘愿回味的每一次

真:我也是这样想的。否则做剧场这件事,你认为它迷人在哪里?写剧本的时候痛苦,排练其很繁复,演出的时候又充满担心……可是对我来说,剧场是一个人性乌托邦的实践。

你想喔,假设我们两个人都在社会上工作、彼此互相竞争,照理说我如果失败的话,你成功的机会就比较大,可是剧场不是如此,在场上如果发现有一人失误、忘词……我必须要去救你,因为我们不能让这个演出停滞,无论如何都要完整地把故事说到终点。

又例如,假设今天演出的时候我心情很不好,你情绪很高亢,我们也要一起在舞台上寻找一个平衡点,努力跟对方搭配。那种彼此救援、发展出默契的准确性,这不就是学校一直希望我们做到的品格吗?

谦:甚至是,你当初可能只是写一个简单的桥段,可是在经过排练场的调整、或者是「游戏」以后,最后被活生生地表演出来,那结果可能比你想像中得还要好,这是我觉得剧场非常珍贵的一个状态。

而且,你当初写的剧本其实主要情感都还是环绕在主角身上,其他旁支的角色就交给我们自由去发展,当时有很多演员都不是全职的剧场工作者,大家带著自己的样貌上台,几次下来,好像真的可以看到台湾里民的缩影。

真:不要说那些人对剧场不熟悉,我写《人间条件一》的时候也是!最记得的就是结尾的部分,我心中本来有一个很明确的镜头感,描述阿嬷在人间的任务完成、要回去了,我想表现一个凡人的日子得继续过下去的画面——

谦:对,你那时候是用影像的思维在思考,什么镜头拉远拉长,让舞台慢慢后退,焦点从一个房子、到村子、在变成街道……结果当时戏剧院的舞台机关跑太慢了,你要的效果根本呈现不出来。

真:首演场结束的时候我要昏倒,整个完全反高潮啊,回家以后我整晚睡不著,一直想著要怎么改?不然这样很难看。想到半夜3、4点,忽然意识到,最简单的方式也许就是最好的方式。

隔天,我就跟团长陈希圣说我要改结尾,大结局的时候所有人停格不动,让即将告别的阿嬷上前抱抱每一个人,说著「千万要平安」、「要健康」……接著再把音乐的尾韵加深加长。陈希圣看我一夜没睡,就要我去休息,然后紧急集合大家,重排结局。我就真的睡了一觉,醒来看完以后,确认这就是我要的感觉!

谦:听起来真的非常辛苦,这样分秒必争的抓时间调整,在场上又得顺顺地演出来。可是这也是我觉得能在剧场工作最幸福的原因,我们是能够直接感受的魔法发散出来的一群人。

真:坦白说,这样的工作方式也完全符合我对于人的某种期待——过去拍摄广告,这种非常商业性质的工作,常常拍摄完一整天大家就结束了,谁负责什么?有时候根本就忘了。但剧场无法如此,它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长久时间的相处,合力去完成一件事情。

此时此刻,无论你是谁,开演以前,我们大家的心就在同一个状态上。这件事情无论重来几次,都还是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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