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小C」的苏庆元,与乌犬剧场的彭子玲、王少君听闻彼此已久,但未在现实有实际交集,直到2021年12月悦萃坊举办的「部落戏剧」分享中才遇见。同时,两组人都有不同的心理学背景,和特殊处遇青少年工作。小C为戏剧治疗师,工作对象多为早期疗愈或依附关系困难儿童与青少年,并多和安置机构合作,以戏剧治疗的游戏切入,带入象征、投射、角色扮演,重新建立自己与他者的关系。乌犬剧场则师承辅仁大学心理学系的脉络,以行动研究与团体动力为主轴,在密集的戏剧营队工作中,让孩子认识自己的处境、寻找适合自己未来的改变方案。
本次对谈特邀小C与乌犬剧场的彭子玲、王少君对谈,以不同的经验视角回看传统心理治疗框架,从而反思特殊处遇青少年所面临的制度问题,寻找以戏剧作为方法建构陪伴与关系上的行动可能。
Q:当初如何开始跟特殊处遇青少年合作?
苏庆元(后简称苏):我在大学的时候就有教小朋友戏剧,然后很快开始跟精障、听障、视障、智能障碍等不同特殊族群孩童工作。我还记得第一次是妇联基金会找我跟听障儿童工作,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我,好像开始做了,机会就会进来。毕业后,我到如果儿童剧团任职,仍继续以戏剧和特殊族群工作。后来出国读戏剧治疗,原本想要留在英国,刚好回台湾田调、写硕士论文的时候遇到八八风灾,于是进到部落和小朋友说故事——这个经验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回台湾后,我还是继续和智能障碍族群工作,以及往前延伸的早疗。因为过往有教国、高中生,所以对青少年也很熟悉,就接著继续做。愈到后来就愈锁定工作族群,主要专注在儿童、青少年、智能障碍与早疗这一块。
最初这些就是工作,但工作久了就变专长。至于,进部落比较有些个人的向往,青少年这一块就是顺其自然,可能我特质也蛮适合跟青少年工作——我的嘴很贱!
彭子玲(后简称彭):我好像没有看过你很贱的一面!
苏:我嘴真的很贱,我的自我认同就是个机车人!
治疗框架对我来说比较局限。我刚回台湾时,先在台安医院接个案,但在医院治疗的脉络里面,做一做就觉得很像在补破网,补一补,然后个案又回去原生家庭,家庭状况仍没有改变,个案又会回来,重复循环。有时候我觉得台湾心理治疗的框架限缩了我们与个案工作的可能,像是不能跟个案联络,跟青少年工作只能在治疗空间,离开了以后就不适合再联络⋯⋯
彭:不可能!
苏:对!不可能。只在个人心理治疗脉络做儿童和青少年,就像是房间里面有大象,你却假装没看到。所以我想探索除了这个脉络外,有没有其他工作的可能性,无论从关系或结构的层面。
王少君(后简称王):我们可能跟辅大心理系毕业有关。辅大心理真的很怪,那个怪的脉络在于跟别的心理系比,取向比较特殊。我们的恩师是夏林清,从这一脉下来,我们学的主要是行动研究及团体动力,基本上就是被教授带到各个不同的社会运动场合。
苏:这比较像社工系耶!
王:对,我们有一脉就是社会运动,所以我们完全是在这种养分底下成长。
我们每一次去完现场,就要开始练习写报告。写报告的时候他就会要求:你要知道你在这个场域发生什么事情、你观察到什么事情?然后你怎么设计你的行动?我们剧团简介中有提到「行动研究」,「行动研究」是一个创造方法的方法论,就是我要创造新的知识,在社会实践去实现。譬如说我们今天要做艺术教育,会先想像可以怎么做,但进到现场之后会发现跟想像的不一样,那要怎么调整?你怎么去意识到你自己在发生什么事情,然后做出其他的策略改变,创造出一个适合你、也适合你去行动的方法,最后建立起那种知识?
那个知识有时候不存在,不是书上面的那种知识,是要「创造知识」的一种方法论。这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我们是抱著改变的意图介入。当我们有这个意图的时候,也会更了解这个社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背后就会产生我们自己的论述,以及对应行动的研究方法。另一个跟夏林清学到的是「团体动力」。我们是受这个养分长大的,所以我们就比较不会用治疗方法、我们也不认为自己在做治疗,而把它归类在行动。
彭:回到刚刚的问题,我非常的认同小C说的,其实大众对于治疗的想像非常狭隘。以营队为例,我们跟青少年一天相处6个小时,连续9天,并为他们安排不同课程。譬如说我们会为孩子找性治疗师,跟他们谈什么叫亲密关系,然后他们也会跟性治疗师讨论他们对性的好奇。青少年其实没有人真的去跟他聊性,而只在健康教育的课程中谈我觉得不够,因为关系是更为复杂的一件事情。
我们也会找舞蹈治疗、服装设计、街舞老师,找各式各样的老师来,但是每一堂课,我们都会带著孩子去反思刚刚学到的东西。其实青少年很不习惯诉说自己学到什么、或是感觉到什么,所以也会带他们练习自由书写。营队最后我们会为他们量身打造一出戏。
不过,一天6个小时结束之后才是累的开始,因为他们一定会有人搞暧昧。
王:这一定会发生,一定会发生!
彭:但我们完全不会管制这个事情,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学习。一定会有人搞暧昧,然后有人就在一起了;然后谁讨厌谁,谁又跟谁吵架,要割腕了。
通常来我们这边的孩子都是比较强烈的孩子,所以他们应对也比较特殊,一定会发生很多事。我们就会借由发生的事情开始跟他们讨论:怎么发生的?脉络是什么?他们要怎么看待在这个事件中的自己?
有时回家后我们还会跟他们通电话,督促孩子去思考。我们会用比较接地气的、他们可以了解的方式、用他们的事件去跟他们讨论,所以孩子在里面会开始学习,在事件的下一步想要怎么做?他去实验完之后,再回来跟我分享他学到的东西——他觉得这个行动是失败、还是成功?适不适合他?那他下一步还要怎么做?
乌犬剧场
2011年创立,主创者彭子玲与王少君皆毕业于辅仁大学心理系,作品与行动皆具有强烈的社会关怀视角,并擅长刻画人与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2015年受法律扶助基金会邀请,进入新北市乌来区的泰雅族部落进行乌来青少年小剧场;2017年起与新北市卫生局合作青少年戏剧营队,降低青少年阶段可能会遇到的性、霸凌、毒品与人际互动等问题,并以此经验发展作品《Stoned Monkeys 麻嗨猴》(2020、2023)。
苏庆元
国立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主修导演、伦敦大学中央戏剧与语言学院戏剧与动作治疗硕士。专长为戏剧治疗、动作治疗、戏剧教育、一人一故事剧场。2016年至2020年曾任伯大尼儿少家园儿少部福利部外聘戏剧辅导督导。长年担任圣文生发展中心、爱家发展中心、世界展望会等单位的兼任戏剧治疗老师、国立台北艺术大学与国立台湾艺术大学兼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