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表现有好多种,一样东西发挥到极致,便开始拥有特别的光泽及魅力,令人著迷。有自然的美、对称的美、秩序的美、荒诞的美、惊悚的美、危险的美、亲情的美、情爱的美;在这里用美形容似乎已经有些不恰当,艺术形象或许更精确,但是这样又太绕口,姑且还是用美这个字吧。生命中这般的美不胜收,但却不是各种美都能引起共鸣,每个人的审美也大相径庭。但有一种美却总是催泪,不论在电影、音乐中,每当主角历经风霜矛盾,饱受人生的磨练摧残,不得不妥协低头,心里伤痕累累,灵魂疲惫不堪。这时不论谁感叹起主角纯真的过往,都好像面对自己一块被封尘的灵魂结晶,或已经死亡的美好童年,流下泪来;那没有背负成长中所承载过的懊悔与错误,没有因为现实的磨练而变得残酷,那个曾经至情至性,对生命充满热情与关怀的赤子。
这等美丽,一再被复制,而人们也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似乎是灵魂能够继续发光的食粮及必需品。《铁达尼号》中,最后萝丝回到她记忆中的巨轮,恢复到17岁的模样,在昔日的主楼梯上与杰克重逢。《阿凡达》中,苏杰克透过新的身体再次拥抱大自然的温暖与初心。而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中,醉人的第18变奏也在前17个变奏《末日经》与世纪末碎片的喧嚣中升华,于《似曾相识》中找到世人的留恋与景仰。2023年为拉赫玛尼诺夫150年诞辰纪念,拉氏对于美好年代的嗟叹,铁幕渐下中自由的幻灭与身为文化高层人士对自身安危的隐忧,一战、二战间的巨浪,大时代下的悲剧与20世纪初命运的巨轮都替拉氏的一生写下了最精采的剧本。这令人热泪盈眶的剧本不仅在拉氏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中立下典范,更在第三号钢琴协奏曲中达到高峰。两首40多分钟的协奏曲都在黑暗及乡愁中揭开序幕,犹如生命中无尽的苦难与磨练,而第二主题及曲子最后的高潮总是穿破一切看到曙光,在真情的暖洋中回到内心最柔软的那处。
在现代人的速食文化中,为了更快地治愈自己,割舍许多的我们到了30岁早就情感破产,麻木不仁。在亚洲,从小朝九晚五,加上补习文化,一路时间被填满到出社会。生活中几乎没有时间感受生命的美好。这也难怪当拉氏为了人们的赤子之心立起墓碑,供众人瞻仰自己曾经的美好,大家是多么地流连垂泪而忘返。在这音乐会的两个小时中,心灵似乎真的可以有伸展的时间,有可以疗伤的片刻。不仅拉氏如此,同期的拉威尔也对美好年代感叹万千。拉威尔不仅在《圆舞曲》中透露他对旧时代的怀念,更在《镜》中透过5首曲子描述人生百态:明知徒劳却无法不扑火的《夜蛾》,象征人对名利的追逐;飞不出热焰森林的《悲哀小鸟》,犹如无法短时间改变的社会现状;在大自然中的《汪洋一孤舟》,好似人定胜天的自大与内心真实的自卑;面具下《小丑的晨歌》,展露人人皆有的面具与面具底下的悲哀;最后的《钟谷》回到人的初心,内省而后,静。
或许随著年纪渐长,人们心中总是对于曾经拥有的那份美好有著无限憧憬,哪怕这份美好事实上从来不存在过,但是只要心中有它,它便存在。我很难想像一位铁石心肠,不懂生命个中奥妙之人能够创造感人而伟大的艺术。就如贝多芬在他的《海利根施塔德遗书》中所述:
噢,那些认为或说我是恶意、固执或厌世的人啊,你们是多么地冤枉我,你们并不了解我表面现象的原因。从童年起,我的心灵都倾向于温和的善意情感。但是请反思一下,我已经是一个绝望6年,受到无谓的医生折磨,期望著改善,却年复一年地被欺骗的人。我生来具有热情而活泼的气质,但我很早就被迫孤立自己,独自生活。当我有时试图忘记这一切时,哦,我是多么地被我的严重听力问题所拒绝,我无法对人们说,大声点,喊吧,因为我是聋的![…]所以请原谅当你看到我在本可以欢愉地与你们融合时退缩[…]我选择过一种孤独的生活,仿佛是一个被流放的人。如果我靠近人群,一种强烈的恐惧就会袭上心头,害怕可能会面临让人注意到我的状况的危险……
纵然绝望,却永不放弃心中的美好,贝多芬没有立起墓碑与我们一同感叹,而是以《欢乐颂》告诉我们,不管身上有多少伤痕,他都会成为你生命中的养分,成为你最美的样子。你准备好以这份初心与感动一同迎接2024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