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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心劇場」談起

我們今天的社會應有盡有,但是却没有一個專供演出舞台劇的劇埸。像台北這樣的一個大都市,擁有如許多的高等學府,竟不能支持一間小小的劇場,也竟不能和美國今天的一個小鎭相比。我還能説什麼呢?

我們今天的社會應有盡有,但是却没有一個專供演出舞台劇的劇埸。像台北這樣的一個大都市,擁有如許多的高等學府,竟不能支持一間小小的劇場,也竟不能和美國今天的一個小鎭相比。我還能説什麼呢?

「民心劇場」成立於本年三月三十日,可是我直到八月十五日才第一次進到該劇場,觀看《非三岔口》的演出。

這座劇場設於本市民生社區的海華大廈内,規模雖很小,最多只能容納五十人,但劇場設備卻相當完備,係屬於所謂的社區劇場。它之選擇在民生社區建立,是有原因的,照該劇場發表的「成立動機」所云:

民生社區是台北都市計畫中最早開發成功的社區。目前民生社區的居民包含富錦里、富泰里、三民里等三里居民約有兩萬人,平均月收入在八萬元以上者佔三成,六至八萬元者也有一.五成強,居民可以說是以台北各組織機關裏中上層幹部為主,以基層文化建設的眼光看來這實在是一個最理想也最有成長動機的社區,也就是說此一選擇係建立於一定的經濟條件和文化水平上的。事實上劇場藝術和別的藝術不同,必須仰賴觀眾的支持,一個詩人或畫家儘可以躲在象牙塔之内,可以無視別人的存在,而一個劇場藝術家脫離了羣眾,他自己亦將不復存在。可見它的設立是經過調查、研究和規劃的。

當我看完了兩個小時的演出,步出劇場,不禁感自中來。我覺得我不是只看到一次演出,我看了訓練、看到了相互間的默契,看到了他們的認真與努力,更重要的我看到我國第一座社區劇場的成立。因此我想爲所謂的社區劇場説幾句話。

所謂社區劇場(community theatre),似乎是美國產物(見The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Theatre, 3rd Edition),興盛於本世紀五十年代。此種劇場係由各地熱心人士所發起,找到一間可供演出的固定場定,大家業餘性地來參與,因此與美國各地的「常駐性職業劇場」(Resident Professional Theatre)是不同的;後者不僅以此爲業,且有固定的專業導演、演員和工作人員,而社區劇場則更接近教育劇場。就我所知,現今「美國社區劇場協會」(American Community Theatre Association)組織即係隸屬於「美國教育劇場協會」(American Educational Theatre A-ssociation),成爲它的一個分支。

由於此一性質之劇場係設於特定社區,因此必要了解該一社區的社會性質、文化背景,以及他們的喜愛與需要,才能與該一社區合作無間,水乳交融。除了在選材上所蘊含的教育意義外,它甚至把演出的本身變成一種訓練,一種課程。最近讀到馬丁(Jacqueline Martin)有關演員訓練的文章,提到所謂「社區劇場藝術證書」(The Diploma in Community Theatre Arts),其目的所强調的乃觀衆接觸與社會意識。「民心劇場」似亦有見及此,所以他們指出:「我們除了請劇校的老師、學生來長期地參與演出之外,也精心設計了一些『兒童國劇』、『靑少年戲劇創作』等課程,希望一般的學生也能及早接觸到自己文化的精華。」當然是很好的構想。

像這樣不以營利爲目的的劇場,經營起來必然遭遇很大困難。它的困難不是來自「人」──因爲我們正有許多有熱情、有活力、有才分的年輕朋友,他們受過專業訓練,有深厚的學養,只愁無用武之地;而是來自「錢」──一想到一座劇場所需的租金、設備和日常開銷,即使所有工作人員不支酬勞,但總不能每天自帶便當。凡此種種都不是幾個讀書人所能支應的,因此對他們未來的維持和發展,不禁揑一把冷汗。

説到「錢」,使我想起諾維克(Julius Novick)於一九六九,爲其《百老匯外》(Beyond Broad-way)一書再版序言中的一段話:

我們國家似乎落入特殊時代。我們有錢造大砲和牛油、我們投注許多億元到越南,和準備許多億元來玩反飛彈的飛彈遊戲,而且也似乎留下很多錢給家庭經濟的私人部份。市郊遽增各色房屋,而每一中產階級的廚房、起居室、孩子房間和遊戲室塞滿了裝備和新玩意;大型車製造商和飼貂者都做得很好。但突然間有關於社區的、公眾的、一般國民的,則似乎嚴重缺錢。福利計畫、醫院、大專、學校和圖書館,均面臨短缺與減少。

這段話所指的是一九六九年的美國,那時雖然越戰方酣,但是美國的經濟情況仍然睥睨世界。今日的情況當然不是如此,汽車工業早被日本打垮,大公司倒閉和裁員,許多中產階級面臨失業命運,有關社會福利和文化事業資金來源的減少,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我譯出這段話的目的是用來和我們今天的社會比較。我們的外匯存底冠於全球;我們擁有不少名列世界前矛的大富翁,我們有大量的金錢投資海外各地;我們準備許多兆元從事六年國建;我們許多遊客到世界各地揮金如土,面不改色;我們一次選舉得花費驚人數字;我們只要有一塊小小土地,可以一夜之間致富;……。但是我們卻没有一間專供演出舞台劇的劇場。台北市如加上週邊的永和、中和、新店、板橋、三重等市鎮,人口當在三百萬以上,像這樣的一個大都市,擁有如許多的高等學府,竟不能支持一間小小的劇場,也竟不能和美國今天的一個小鎮相比。我還能説什麼呢?

我們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座可以容納三、四百觀衆的小劇場。但是第一,它必須是單一目標的,只供舞台劇之用,切忌多目標;多目標的結果是無目標。第二,它必要是專業的,由劇場藝術家來經營管理,不可以由外行來領導内行。第三,純民間的,政府最多只給予補助,不可納入公務員系統。蓋事事法規化,定時上下班,定時關燈,那就等於將演出的活動綑縛起來,動彈不得。

像這樣的一座小劇場,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要闢地興建,當然很難;但是我們的要求没有那樣高,只要能找到一座廢棄的倉庫,或某大公司或大廈内地下室的一部份,或是一家經營困難,行將歇業的電影院,予以改建,那又似乎不太難。記得那年白先勇的《遊園驚夢》在台北上演,我在這次座談會上開了先勇一個玩笑。我説:「先勇呀,你如果出錢蓋一座劇場,我們就管它叫『先勇劇場』,將來大家爲了省事,不説我們去『先勇劇場』看戲,只説我們看先勇去,那時你的名字比誰都響亮。」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但是白先勇爲了辦《現代文學》,捐出在美國的全部教書收人。我記得有一年,我來到他聖塔芭芭拉的住所,只見四壁蕭然,他無錢買傢俱,錢都寄回台北辦《現代文學》去了。這件事我是親眼目睹。可惜先勇不是一個有錢人,因此蓋劇場之事迄今仍是一個夢想。

現在,我們終於有了一座社區劇場,雖然似乎小了些,因爲五十個座位即使場場客滿,亦難以抵銷一次演出的最低開支。然而無論如何,他們總算跨出了一步,雖是一小步,卻是紮實的一步。在此,我禱告上蒼,希望他們能獲得更多的贊助與支持,不僅使他們能以維持,而且日益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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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一葦

美學及藝術理論家、戲劇家,所作劇本廣受海内外重視。現任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及研究所敎授,著有《我們一同走走看》、《戲劇原理》、《美的範疇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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