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歌劇《原野》雖已落幕,卻留下許多餘韻談資。該劇在大陸早已是一演再演的保留劇目,本文作者以去年在北京看「靑藝」演出的表現手法,提供讀者觀想及比較。
最近由曹禺原作改編的《原野》歌劇成爲熱門的話題,這使我想到去年在北京看過的由「北京靑年藝術劇院」演出的《原野》。
「靑藝」與「北京人藝」齊名,是同屬國家級的專業劇院。自一九四九年成立以來,演過的劇目有大陸自創反映政策與社會的戲,有台灣作家姚一葦先生的《紅鼻子》,有取材自歷史的《文成公主》、《屈原》等,也有世界名劇《欽差大人》、《伽利略傳》、《威尼斯商人》等,可謂包羅萬象,集中外古今名劇之大成。
《原野》和曹禺的其他作品已成爲大陸各劇團的保留劇目,「靑藝」亦不例外,一演再演。其表演基調、設計與調度,甚至道具陳設早已形成模式,觀衆對此劇的內容也多耳熟能詳。這次是爲了紀念曹禺從事戲劇活動六十五年而再度上演,來看戲的觀衆依然盛況不減,足見曹禺的劇本確有其魅力。
由於《原野》在心理幻象的表現技巧上模仿了尤金.歐尼爾(Eugene O'-Neill)的Emperor Jones,其原創性幾十年來迭有爭議。儘管劉紹銘曾引林以亮的話評之爲「淺薄得不入流」;儘管蘇雪林更據以論斷爲「抄襲」。我倒認爲曹禺的《原野》是吸取前人技巧,經過咀嚼、消化後的再創造,較之Emperor Jones至少有以下兩點顯著的不同:
其一,《原野》表現的是一個十足的中國農村社會,嗅不到一絲移植的氣息。
其二,《原野》中的心理幻象,只佔其中的五分之一;換言之,若去除此一部分,全劇依然脈絡淸楚。但若自Emperor Jones中去掉二至七場,則該劇已所剩無幾矣。況且,單就《原野》第三幕來看,曹禺對恐怖氣氛的營造,尤有其獨到之處。若因此而抹殺其藝術價値,也是不公平的。
「靑藝」的演出,對原著劇本做了相當幅度的濃縮,把原來第三幕中的前四場拆散,以意識閃現的方式併入序幕中,將重心放在第一、二兩幕;另將原來第三幕中的第五場當成尾聲。如此,在結構上就更顯得緊湊而一氣呵成。
《原野》的舞台處理,難就難在各種不同風格的揉合。依照導演張奇虹的詮釋,是在「現實主義的社會悲劇中表現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不過依我看,主角仇虎心理活動的一再閃現,這就摻雜有相當程度的表現主義色彩了。張奇虹在多種舞台技術的精妙配合下,把各種風格做了十分成功的揉合。比方序幕與尾聲的黑林子,佈景設計用張牙舞爪的樹枝變形來具現仇虎內心的恐懼狀態;當白儍子說到金子時,金紅色的燈光在舞台另一隅又閃現了仇虎靑梅竹馬的幸福時光。第二、三幕的焦家室內,佈景採重點寫實的設計,以簡單的門框、畫幅、道具、冷調的色彩,勾勒出情境的陰森;第二幕中再分場增加原劇本沒有的焦家後院一景,仍採重點寫實,以暖紅與金黃兩色調強調其浪漫色彩。感覺十分順暢自然,看不出任何揉合痕跡。
最足稱道的,還是結尾的那個畫面。仇虎在四面追兵下,通走了一同逃亡的金子,不願束手就擒而自刎在大樹下。這時,漫天的楓葉飄落下來,把仇虎整個人淹沒了。天幕上那一角藍天,適時地投影出金子含淚的眼睛特寫。由寫實主義而表現主義,又順暢地過渡到浪漫主義的淒美!留給觀衆久久不能忘懷的深刻印象。
語云:「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我在北京時,有機會參觀「人藝」和「靑藝」的排演及演出,發現彼岸的制度頗有値得我們借鏡之處。像全國各地由政府支應的職業劇團就是我們有能力而不爲的地方;又如一個專業劇團配屬一個專業劇場,也是令我們羨慕的措施。舞台上的戲劇絕對是需要千錘百煉的藝術,靠臨時雜湊成軍,演完就散的作法,是永遠也提昇不了劇藝水準的!
文字|丁洪哲 淡江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