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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俄國最佳古典喜劇之一,表現手法直接而具體。(言午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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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視不同時代的水晶體 與俄國導演一席談

一月中,高爾基劇團在國家劇院的演出,呈現出色的專業水準,也贏得觀衆的喜愛。本刊邀請歐茵西敎授專訪了劇團的執行導演,論及俄國戲劇和民衆生活的密切關係,從交換觀感中,達到更深一層的「交流」。

一月中,高爾基劇團在國家劇院的演出,呈現出色的專業水準,也贏得觀衆的喜愛。本刊邀請歐茵西敎授專訪了劇團的執行導演,論及俄國戲劇和民衆生活的密切關係,從交換觀感中,達到更深一層的「交流」。

在中國觀衆面前演出純以俄語對話的戲劇,眞是一項大膽嘗試。一月中旬俄國高爾基劇團《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賣座卻達八成以上,而且台下笑聲掌聲熱烈,讓我們體會到,卓越的劇本、導演與演員果然具有化解語言隔閡的魅力。此外,因爲文建會大力支持,使票價降低,「尋常百姓」以及靑年學生們均得以前來觀賞,世界戲劇展的意義因之更爲彰顯,値得喝采!

超越時空限制的戲劇

一月十六日,該劇在國家劇院進行最後第二次演出時,我赴後台與劇團導演作了一次對談。導演鐵木耳.契赫澤(Temur Chkheidze)沈穩內斂,微僂著背,弓曲受過傷的右手,以簡捷淸晰的俄語,答覆我的問題。他特別聲明,這齣戲眞正的導演是托夫斯托諾果夫(Tovstonogov)。托氏在高爾基劇團三十餘載,強調戲劇必須生活化,台上的所有言語與動作都必須爲台下所完全理解,且能超越時空的限制。在俄國,乃至世界戲劇史上,托夫斯托諾果夫已然是宗師典範。這齣《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托氏在一九六五年搬上舞台,即引起廣泛注意。一九八九年,托氏去世,契赫澤才應聘至高爾基劇團。所以契赫澤一再謙稱,該戲所有風貌與特點都是托夫斯托諾果夫的心血。其實,契赫澤在俄國也是響叮噹的人物。他出身高加索,曾爲電影製片與演員,亦是戲劇導演和家喩戶曉的電視明星。俄國朋友對我說,契赫澤在俄國受普遍觀衆敬重;他導戲演戲,都務求深入內心世界,一定要了解角色爲何這樣說,爲何那樣做的原因,然後以自然的、合乎人性的方式表演出來。他認爲,每一事件都像多面的水晶體,要能自不同的角度透視,每一時代也都可從這水晶體尋得正確的點面。所以,優秀的導演可以通過先前時代的作品,找到貼切於現代的意義。我問他,高爾基劇團選擇奧斯托洛夫斯基此劇來華演出,可有什麼特別理由?考慮過中國社會或中國人的特殊性嗎?

契赫澤不假思索地搖搖頭說:「我們經常赴國外表演,有時候成功,有時候反應不盡理想,但從未認爲與民族性或語言有直接關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是俄國最好的古典喜劇之一,它的蘊義永恆,透過許多才華洋溢的演員,表現的是基本人性的問題。我們相信,中國觀衆可以接受。」

那麼,二十八年前,托夫斯托諾果夫上演此劇,可有其時代背景?

「是的!一八六八年,奧斯托洛夫斯基在亞歷山大二世改革時代完成這部作品。亞歷山大二世於一八六一年廢除農奴制度,俄國社會面臨轉型,沒落貴族與新興資產階級的經濟與道德觀是熱門話題。到了本世紀六十年代,史達林專制的陰影逐漸遠去,又有了探討社會問題的空間。類似這部劇本中角色的人物再度鮮活了起來;大家同意那樣的環境不能任其繼續發展下去,而當時似乎是很適宜改變的時期。當然,我們可以說,劇本本身並不特別,所表現的,其實是很普遍、很一般性,或者說,很永久性的現象。但它是眞實、基本的。任何時代的人都應當能了解和接受它。」

生活抒情與社會批判

俄國戲劇作家中,比較廣爲中國人所知悉的,是契訶夫。奧斯托洛夫斯基的名字,甚至於對文學界、藝術界的人而言,其實都相當陌生。契訶夫與奧斯托洛夫斯基之間最重要的區別是什麼?

契赫澤認爲,契訶夫不僅與奧斯托洛夫斯基有差異,他與大多數西方戲劇作品都有相當距離。他的劇作含有濃郁的抒情氣氛,角色雖盡是平平常常的人物,卻各擁有自己的心靈世界。他們的語言、啞場與間歇,構造成與周圍環境幾乎隔離的世界。每個人的苦悶與追求,以極細緻的、暗喩的方式表達。譬如我們常在舞台上看見劇中人物說的是一回事,做的是另一回事。契訶夫正是藉此表現人物的情緖。換句話說,契訶夫的人物看似與環境分離,其實觀衆便從人物這種自我封鎖的舉動中,看出他的內心活動與精神狀態。所以在契訶夫的劇作中,所有細節都是重要的。而奧斯托洛夫斯基是直接的,他的人物具體說出心裡的感覺,是「生活的戲劇」。對奧斯托洛夫斯基而言,周圍的環境必然直接影響被圈圍於其中的人,這些人對種種外在的人和事物不斷有所反應,便牽動了情節的發展。也因爲這樣的原則,奧斯托洛夫斯基的作品比契訶夫具有更明顯的社會批判性。

與俄國朋友交往,可以發現,他們普遍對音樂、戲劇有深度認識,所以我問:「戲劇在俄國人民的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大多數人經常觀賞戲劇嗎?」

平民可以消費的藝術活動

他說:「欣賞音樂、戲劇與藝術是我們的傳統。俄國人的物質生活不幸一直不夠寬裕,精神心靈的託寄便特別重要。蘇聯時代,各方面的壓力更緊,甚至敎堂亦皆一一封閉,人們非常苦悶,藝術文化是很寶貴的催化素,它溫暖受凍的心靈。我們的幸運是,劇院票價十分低廉,且對許多人有特殊優待,例如敎師、學生、殘障者、低收入者……均大幅度折扣,絕大多數人民負擔得起定期觀戲的花費。當然也因爲我們的劇院均爲國家經營,不以商業利益爲前提,才可能維持低票價政策。目前我們的政治與經濟環境正再度變遷,人們的價値觀也已產生變化,將來如何發展,就難以逆料了。」

劇院大廳傳來哄笑與喝采聲,我們相顧莞爾。契赫澤提高聲調:「我眞喜歡台北的觀衆,觀衆的反應表現出民族的特質。你們有智慧、有感情,有開放的心靈。我注意到,每一場演出,台下都非常迅速地進入狀況。這在其他國家並不常見。」

我說:「我的多數同胞認爲,俄國很遙遠,很神秘。你們難道不覺得,中國也像是個謎?」

他笑出聲。「對藝術工作者而言,人與人間的連繫,障礙較少。人性是相似的。譬如戲劇,雖然各國形式有異,但中心思想有其固定之點,所以我從不擔心語言會形成隔閡。只要心靈上有那一條通道,彼此便不再是個謎。」

我欣然向他伸手稱謝,道別劇團演員與職員,期待下次「交流」的機會。

 

文字|歐茵西 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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