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即使在人類思想的源頭上重要如雅典,仍因爲它留下來的戲劇作品和劇場而更偉大;即使成爲政治體制的搖籃如倫敦,仍因爲有莎士比亞而加倍榮耀。
當然長安城若没有了斗酒詩百篇的李白,若没有過霓裳羽衣舞低楊柳的樓台,便只不過是個朝代興替的城池。「聞道長安如奕棋」,靑石板的街衢豈可以不曾走過詩人歌者的足跡!
此所以一個城,即使夠現代化,下水道、捷運、摩天樓……都有了,不加上好的劇場音樂廳博物館──以及能欣賞使用這些設施的市民,终究算不上是個有起碼文化的城市。
此所以一個「有起碼文化」的城市,如果文物是移植來的,文化活動是仿製的,它的居民没有機會涵融於歷史傳承的流風餘韻中,這個城就得加倍努力去創造文化環境,在加速的累積中融匯出一個文化新局。
在衆多的城市裡,有些城留下過往的偉大,如雅典;有些城不間斷地在繼承和開創,如維也納;有些城移植了文物而能以驚人的活力包容開拓,展現新局,如紐約。中國人的城市中,當然也可以約略作同樣的歸類,然而就藝術,尤其是動態藝術來説,卻没有一個城能躋於世界性的頂峰。原因是,我們歷史上歌者樂者的作品泰半成了廣陵散,成爲傳説;我們的王公貴胄,因爲不太與庶民同樂,大規模的演出場地因此也没有機會發展出來。倘若比長安開封於雅典,北京上海於維也納,這些城各自在音樂戲劇舞蹈上的歷史意義恐怕终究還是受限於各自的文化中對這些藝術類型的定位,而成就上難以超邁。也許,以中國人今天在某些城市,諸如台北、香港所顯示的活力和經濟力,開拓出新局還更可期。没有歷史的紐約能成爲世界性的演藝中心,依賴的正是高度包容的活力和經濟力。
試刊號以來,《表演藝術》探討過國内從城市到鄕鎭的表演環境,也介紹過配合外來重要表演的許多世界大城的演出場地和成就。百年的慕尼黑愛樂,十六世紀以來的倫敦劇場根基,革命了一世紀的現代舞,歐洲乃至東京歌劇院的規模……還有各自的政府在維續這些藝術成果上的投資。所有的探索和比較都在表示我們的一個期望,期望中國人的土地上有這樣一個城市,旣現代化,也有文化,這個城市,也許在古老的根基上補充現代化的要素;也許在新興的活力中拓展多樣的文化面貌,但更重要的是,它的城民加快步調體會一個大城的文化意義:他們不只生存、生活、逐利、享樂,他們在自己的城市的文化條件中成長,讀書觀劇賞樂如同呼吸行路一樣自然,也一樣愉悦。
黃碧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