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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磨坊少女》是舒伯特畢生第一部聯篇歌曲,於一八二三年在貧病交迫中譜成。(寶麗金唱片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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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怎能不聽水車訴情

從唱片談《美麗的磨坊少女》

從第一位演唱《美麗的磨坊少女》說起──莊裕安爲我們一一介紹在唱片的發展史中,一些別開生面的「非主流」詮釋以及衆家公認、備受推崇的演唱版本。快來聽聽這些「舒伯特的歌手」們,如何對美麗的磨坊少女訴情!

從第一位演唱《美麗的磨坊少女》說起──莊裕安爲我們一一介紹在唱片的發展史中,一些別開生面的「非主流」詮釋以及衆家公認、備受推崇的演唱版本。快來聽聽這些「舒伯特的歌手」們,如何對美麗的磨坊少女訴情!

翻開「舒伯特歌手」明星史,遠的像舒伯特同時代的男高音卡爾.凡.蕭斯坦(Karl von Schönstein),或男中音約翰.麥可.佛格爾(Johann Michael Vogl),我們根本無緣一聽,他們的歌聲只存於文獻傳說。蕭斯坦雖是第一個演唱《美麗的磨坊少女》的男高音,但他只是業餘的歌手,如今已名不見經傳了。佛格爾倒是不斷被人提起,他比舒伯特大了二十九歲,是維也納歌劇院當紅台柱。佛格爾是舒伯特最滿意的歌手,他的音域可以跨F音的兩個八度,有向男高音音域上探的潛力。也許因爲佛格爾是「帶男高音的高音音色」的男中音,舒伯特常依他的特色譜曲,所以現今有許多男高音和男中音可以同唱這些歌曲集子。

五十種以上詮釋式樣

《美麗的磨坊少女》唱片錄音極早,歷史上第一套全曲唱片,是一九〇七年奧地利男高音佛蘭茲.納法爾(Franz Naval)爲Odeon公司灌錄。八十六年來,保守估計至少應有五十種以上的錄音版本,今年夏季號的Schwann Opus唱片目錄,就載有二十五種CD流通於市。面對這麼多的版本,愛樂友恐怕一時無從抉擇,所幸不少評論指南,都可以明確提供「典範」名單,早已有「定本」出現。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介紹一些別開生面的詮釋。在所有唱片中,獨樹一幟的要算是女高音洛特.莉荷嫚(Lotte Lehmann)於一九四一年的錄音,舒伯特這組聯篇歌曲很明顯是爲失戀靑年而撰,除了第一人稱性別的不適外,音域也不盡然適合。蘇拉.傑爾曼(Shura Gehrman)也是唯一以男低音灌錄此曲的歌手,除了音域特殊以外,他還自己英譯歌詞,在Nimbus公司發行《冬之旅》、《美麗的磨坊少女》,英語和德語不同唱詞的版本。除了英語版之外,俄國的歌手維諾葛拉多夫(Vinorgradov)也灌錄了俄語版。以翻譯歌詞演唱雖然可以化減語言隔閡,但往往也削減了舒伯特當初所設計考量的音韻之美,所以這些「非主流」作風只能當版本比較的陪襯。

老舊傳奇錄音不再紙上談兵

各色各樣的「舒伯特歌手」,評論者當然有各自的愛好。但一個較爲宏觀而公允的看法,以《美麗的磨坊少女》爲例,大致推舉爲:一九三五年吉哈德.胡許(Gerhard Hüsch)、一九四六年阿克謝.舒茲(Aksel Schiøtz)、費雪狄斯考(D. Fischer-Dieskau)五一到七一年的三次錄音、彼德.許萊亞二十幾年來的五次錄音。這份名單涵蓋了兩位男高音和兩位男中音,可以說是一甲子以來,最受推崇的版本。

最近以發行「考古錄音」爲特色的Pearl公司,推出胡許的老版本,使胡許的傳奇不再紙上談兵。唱片史上第一個灌錄舒伯特三大歌曲集,是二〇年代的男中音韓斯.杜漢(Hans Duhan)。胡許的版本推出後,立刻取代杜漢的版本,杜漢灌錄唱片時才三十八歲,但卻出現矜持老態,過度的紳仕風。胡許以熱血式的筆直唱腔,帶領聆者進入一個酷愛幻想與流浪的德國靑年胸臆。胡許爲《美麗的磨坊少女》指引出新路,一個過度周延設計的唱腔,會使舒伯特這些歌曲困於密閉空間。讓這些歌曲永垂不朽的,往往不是思辯,而是生命力。胡許這張唱片錄音年代極早,相當於溫加納第一次灌錄貝多芬「第九」同期,兩個版本都有劃時代的意義。由於聲音化爲刻痕,可以讓人反覆聆聽,進入一個更能客觀審思比較的世紀。

阿克謝.舒茲的丹麥版SP唱片,尙未發行CD,他的詮釋還停留在「謎樣的美妙」。這個版本的鋼琴搭檔是吉拉德.莫爾(Gerald Moore),他是二十世紀最好的德國藝術歌曲伴奏。舒茲在「典範」名單裡最特殊的是,他以非德奧裔歌手詮釋舒伯特,能贏得「正統」的地位。他的音質純粹、緻密、抒情、敏感,是絕佳的「詩人型」舒伯特男高音。這是他腦瘤開刀前四年留下的名盤,開刀後他失聲兩年,後來轉唱男中音。由於受難的印記,使他在手術後的《冬之旅》詮釋,更能表達絕望的情緒。舒茲的歌聲雖然是傳奇逸聞,但他撰寫的The Singer and His Art,有天同版鄭秀玲女士的譯本,是更直接的文以載道。

二十年封箱大曲

費雪狄斯考演唱生涯至今已有四十六年,他在舒伯特歌曲上的建樹,堪稱二十世紀最大功臣。但是在詮釋《美麗的磨坊少女》上,卻留下一點懸疑色彩。他的三次錄音的確引人入勝,但費氏的傳記作者肯尼斯.魏通(Kenneth Whitton)在書上卻提及,一九七三年以後,費雪狄斯考不再於公開場合演唱這一組聯篇歌曲。費氏出道以後,每十年至少都要灌錄《冬之旅》一次,八〇年代和鋼琴家布倫德爾,九〇年代和普萊亞,後者今年才剛剛發片,爲何二十年前就將《美麗的磨坊少女》封箱呢?

最近我在英國樂評家大衞.凱恩斯(David Cairns)的文集裡,剛好讀到他在一九六七年,對費氏在倫敦演唱會的評論。這是極少數我所見到,對費氏詮釋舒伯特毫不客氣直潑冷水的文章。凱恩斯的意見直中要害,他認爲費雪狄斯考把一組很單純的歌,唱得太世故太精緻了。這樣的觀點並不難理解,它同樣出在費氏演唱莫札特《魔笛》裡的「帕帕給諾」,那位森林裡的捕鳥人,和磨坊學徒一樣天眞無邪。這種情形和傑西諾曼特別花工夫硏究《卡門》的總譜,反而沒唱出這位吉普賽女郞的拉丁潑辣性格,可以說是如出一轍。許多年過五十的歌劇明星,他們的「天敵」幾乎都是「扮小」,粉墨生涯只會將他們磨得更滄桑老練,距離童眞愈來愈遠。所幸費雪狄斯考是相當有自覺的藝術家,他可以見好就收,留下一個純情脈脈的磨坊學徒年輕印象。

永遠的牧歌風田園詩

許萊亞在九〇年以五十五歲的身段來唱《美麗的磨坊少女》,幾乎是帶著奇蹟了。這張唱片口碑極好,贏得九一年留聲機雜誌年度歌曲大獎,它和九〇年的《天鵝之歌》、八六年的《冬之旅》形成「三連莊」,連續抱走三面金牌。今年夏天許萊亞爲Hyperion公司錄的「舒伯特歌曲全集」第十八張,依舊帶來最佳推薦的四方令譽。

許萊亞一共推出五款《美麗的磨坊少女》,絲毫沒有一般聲樂家年過五十的遲暮氣,比起同庚的帕華洛帝,堪稱毫無衰退。這當然得歸功於許萊亞一向含蓄的唱腔,他所擅長的莫札特男高音和宗敎音樂,很少需要嘶吼盡出。許萊亞所演唱《魔笛》塔米諾王子,是我心目中最高貴的形象,那種牧歌田園詩氣質,恐怕是與生俱來的。就是這一股純眞,使他能擺脫歲月的鐫刻,臨老還能扮演不帶鑿痕的磨坊靑年。

許萊亞先前有兩個版本,伴奏別具創意,他和拉格辛(Ragossing)合作的版本採用吉它伴奏,和塞赫(Zehr)合作的版本選擇十九世紀的古鋼琴。這兩種樂器在大音樂廳的音效,或許不如豪華平台鋼琴那麼豐沛,但在表現舒伯特歌詞中的小溪、雲彩、花朶和星星,吉它和古鋼琴的孅細,有它特殊的韻緻。許萊亞選擇的配器,顯示他對此曲的獨特見地。

如果跟《冬之旅》的枯黃比起來,《美麗的磨坊少女》略帶嫩綠。同樣是失戀的歌曲,《冬之旅》幾乎已達全然的頹唐絕望,《美麗的磨坊少女》前半仍充滿憧憬期待,一直到後半出現獵人情敵,才撕毀幻夢。這組早了四年寫作的曲子,由於感情的轉變較快,幾乎談不上澈底虛無的地步。《冬之旅》才出現眞正的苦楚,貝爾格甚至舉第十六首〈最後的希望〉爲例,說它的開頭是「無調音樂」的開山祖師爺。

鋼琴搭檔也是成功關鍵

用一個較槪括性的說法,《美麗的磨坊少女》需要一個淸揚年輕的男高音。當然,男中音的唱腔未必便遭否決,但是費雪狄斯考就以下移二度來解決音域的問題。這首曲子該以主觀投入去表演當事人的激情,或用客觀冷靜來敍述一則遠方的羅曼史,也是難以定奪的。所以演唱史上,還存在那麼多版本供選擇參考。某一些詮釋仍有特定支持者,像英國的皮爾斯、法國的蘇才、瑞典的蓋達,因爲這些歌手的專業領域,或者在該國的藝術歌曲,或者在歌劇舞台,不是以德奧歌曲專攻。

除了歌手以外,伴奏也負吃重的角色。不同於古典時代,鋼琴伴奏只爲扶襯歌手,舒伯特的伴奏有時比人聲更具主導。所以在討論舒伯特歌曲時,經常出現如「費雪狄斯考/莫爾」、「皮爾斯/布瑞頓」、「許萊亞/席夫」的名貴搭配,只有鋼琴家和聲樂家在氣質與意圖相靠近時,才會出現完美的詮釋。

這次陪同許萊亞來台的華德.奧伯茨(Walter Olbertz),是七〇年代的老搭檔,他們曾於一九七四年在DG公司灌錄《美麗的磨坊少女》。奧伯茨的層次感很好,曲子一開始的悠閒散漫感覺,尤其別具柔軟彈性。奧伯茨很能與許萊亞對等地歌詠,在烘托氣氛的快速音群,又不會誇張搶去歌手的唱腔。對於年長的樂迷,這一對搭檔是二十年來期待的音樂家,從他們的嗓子和指間,要尋找的不只是舒伯特,一定還有關於靑春的種種記憶。至於年輕的樂迷,他們急著掀開幾屆「留聲機大獎」得主的眞面目,在老與不老之間,他如何保持這份生鮮?

 

文字|莊裕安 醫生、作家、音樂評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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