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陸蓉之（藝術評論家）
陳樹熙（作曲家、指揮）
時間：四月三日下午三時
地點：誠品藝文空間
陳樹熙（以下簡稱陳）：
從發給各位的講義中，我們可以看到，歐洲浪漫主義發靱時的社會文化背景。
最早的是一七六〇年一部非常重要的文學作品，偽古之作Ossian，它宣揚英雄主義，連拿破崙都愛讀。一七六二年，盧梭的《社會合約論》和《愛彌兒》鼓動推翻王權，建立人民的政權。一七六三年，龐貝古城發掘。一七六九年，瓦特發明蒸汽機，一七七〇年，工廠制度誕生。也就是說，浪漫主義正遭逢工業革命的興盛時期。
一七七三年，歌德的Goetz von Berli-chingen，被奉爲狂飈運動的經典之一；而一七七四年的《少年維特的煩惱》，描寫個人的愁苦和世界的愁苦，於是「維特」開始風行，歐洲人紛紛學維特的穿著，學維特舉槍自殺。另外，莫札特在一七七三年寫了K183和K201交響曲，這兩首交響曲後來被某些評論家認爲是狂飈運動的代表作。很好玩的是，在浪漫派文人眼中，莫札特並不是天使般的人物，他就如同畢卡索，有一半的成份是魔鬼。例如這兩首交響曲，當速度慢的時候無傷大雅；可是速度快的時候，音樂變得非常地憤怒，而且具有殺傷力。
狂飈運動是浪漫主義的先驅，但只侷限於德國。眞正的浪漫主義運動，是從一七九二年法國大革命開始。一七九五年，貝多芬開始寫他的作品。然後，最重要的，是英國文壇祭酒華滋華斯和柯立茲的《歌謠集》Lyrical Ballads出版，這本詩集可以說是浪漫主義的宣言，浪漫派的抒情風格，對「自然」的看法，對自我的追尋等等，都涵蓋在內了。之後歌德的《浮士德》，更是浪漫文學的巔峯之作。
浪漫主義強調天才獨創性
法國大革命之後，中產階級興起。一八一三年，倫敦成立愛樂協會，音樂家不再仰貴族鼻息，不必專爲貴族寫作。一八一五年，「拿破崙百日」失敗，我們眞正進入浪漫主義時代，雪萊、濟慈、拜倫……都躍上文學舞台。而那個時期的生活面貌：工業化、都市化、人口迅速密集、可以跨越歐洲大陸的現代交通工具的輪船都已出現；可以說，已經具備現代生活的雛型。
一八二一年，韋伯的《魔彈射手》，被認爲是浪漫主義音樂的濫觴。之後的孟德爾頌、舒伯特陸續登場，再來就是帕格尼尼開創了音樂獨奏會的先例。一八三四年，白遼士寫了《哈洛德在義大利》，而舒曼則創辦了重要的《音樂新雜誌》，現代樂評於焉誕生。一八三九年，紐約成立愛樂協會，而維也納愛樂管弦樂團成立。一八四二年以後，華納格、威爾第光榮登場。以上就是關於音樂浪漫主義發展的歷史槪括。
浪漫主義在理性主義之後，其特色是：⑴強調「我」，對自我的崇拜，並試圖掙脫自我的困境。而且，英雄人物也從拿破崙式的政治人物轉移到藝術家。⑵重新發現「大自然」，把大自然視爲崇高的、無限的、不可知的象徵。我們卻不要忘了，當時正是社會進行工業化的時代。⑶對超自然事物的崇拜。浪漫主義強調「天才」、「創造力」、「獨創性」等名詞，就是要打破舊有的形式。我們要注意的是，浪漫主義基本上是對當時激烈變動的社會現況的逃避，而且是集中在少數知識份子或藝術家的小圈子裏。
浪漫主義不曾眞正「戰勝」
古典主義
陸蓉之（以下簡稱陸）：
當時的社會背景，推崇或培養浪漫主義藝術的中產階級，在興起之後，不但在生活方式上極力模仿貴族，而且和當時仍爲統治階層的貴族也往來頻繁，利益一致，與平民的世界或民主思想仍是有一段距離的。
而在藝術上而言，浪漫主義從來不曾眞正「戰勝」古典主義；時而對立，時而交錯。特別是龐貝古城的被發掘，使得人們對古典的東西重又充滿興趣。而追求異國（如中國、非洲）情調、傳奇故事也是浪漫主義的時髦：諸如大海難、火山爆發等自然奇觀，及中古世紀的妖魔鬼怪等。從Turner的這幅圖中，我們可以看到災難的情境的表現；其中特別表達了奴隸主人爲了得到金錢不惜犧牲奴隸；可見「人道」的主題已經在浪漫主義的作品中出現。
在另一幅圖裏，人面對宏偉的大自然，卻一點也不顯得渺小，反而顯得雄赳赳，氣昻昻，似乎向自然宣吿：「我將征服世界。」隨著科學的進展，這種憑藉人的智慧和勇氣要征服大自然的姿態，和浪漫主義之前一百年，人只是神的創造的卑微生命的槪念，簡直有天壤之別。而也由於科學的影響，使得藝術轉而關注生命中的「眞實」，而不再是古典的「唯美」風格；然而，即使是已經具備寫實的精神，例如這幅描繪沈船事件的圖，卻依然充滿戲劇性，畫中人物的肢體優美如舞蹈。所以我說，浪漫主義不是一種「風格」的問題，而是一種態度的問題。
陳：以下爲大家介紹一位非常典型的浪漫派音樂家白遼士，和他的《幻想交響曲》。白遼士年輕的時候，瘋狂地愛上一位女伶，可是人家不理他，他就到羅馬散心，後來聽說那位女伶跟人跑了，他一氣之下就想拿槍殺死女伶，把她媽媽也殺掉，再喝毒藥自殺。可是他的企圖沒能得逞，後來他就跑到法國南部散心，並且寫了《幻想交響曲》。白遼士爲《幻想交響曲》的序奏寫道：「一個蒼白、個性極爲敏感，而且幻想力豐富的年輕音樂家，在一陣愛情失望後，他用鴉片毒死自己，但是因爲藥量過輕無法致死，而將他帶入一段沈睡之中，夢中伴隨著各式各樣奇怪的幻影；在夢中，他的情感以及回憶都在他病態的腦海中一一化成了樂思，以及音樂的想像。」
音樂浪漫，生命更浪漫
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所謂瘋狂的天才，「身體力行」地親身捲入傳奇般的羅曼史故事，然後將他的感情直接地以音樂戲劇性地表現，配以文學般的標題及解說，不顧當年的音樂成規，赤裸裸地傳達出他心中不可抑遏的、龐大無比的、無窮無盡的澎湃情感，可以說是浪漫派音樂的最好寫照。
陸：浪漫主義從十八世紀的晚期開始，一直到十九世紀的三〇年代，可以說已經完成。浪漫主義是一種感性的、激情的表達，是一種解脫，一種逃避。浪漫主義之後的寫實主義，重又回到比較理性的思考；「古典」與「浪漫」之爭，理性與感性之爭，就這麼起起伏伏，互有消長。寫實之後的象徵主義，又是一個迷亂的時代，而象徵之後的印象派，又是理性的態度。
陳：最後，在這裏我要講一些題外話。就是，我們可不可以把每個月一次在這裏擧辦的講座，想像成是一個文化沙龍（旣然我們家裏沒有這麼大的客廳），而一些藝文界的朋友，不管是做繪畫的也好，做音樂、文學的也好，都能在此自由地交換意見。以我個人而言，我知道的畫家寥寥可數，知道的詩人更是一隻手就數完了。這種情況恐怕不是藝術家之福，更不是觀（聽）衆之福，因爲藝術是全面的，缺少了某一方面，例如聆聽浪漫派音樂若不曾見識浪漫派的畫作或文學，可能就有所缺憾，而無法產生共鳴或深刻的領悟。
（本刊編輯江世芳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