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傳統戲曲演員的表演程式規範，並非絕對嚴格，而較注重表演質感的提示與個人在此提示下對行當的發展性詮釋。
■小生到目眉，小旦到肚臍，大花滿天搜，小花摸卵葩。
這是台灣傳統戲曲界針對各種不同的表演行當，所做的動作特質歸納，雖然有些玩笑性質，但也頗爲傳神地點出了各行當基本的動作「程式」。
常常有人會提到傳統戲曲的動作是「非寫實的象徵性動作」，其實不然，因爲傳統戲曲的演員動作是以「寫實」爲基礎，加以提煉轉化成爲固定的表演規範，並使此規範，在長久的表演歷程中，成爲表演者與觀衆之間共通的符碼，這種純粹從寫實出發的表演程式，實不應被以「象徵」稱之。
其實在兩岸文化交流之前，「程式」二字及其定義並未在台灣被廣泛使用，直到交流頻仍之際，程式表演之類的用語，才常在學術討論中被提及。就其定義而言，以一九八一年九月上海辭書出版社所出版的《中國戲曲曲藝詞典》中提到：「程式」在戲曲藝術中，特指表演藝術的某些技術形式。它是根據戲曲舞台藝術的特點和規律，把生活中的語言和動作提煉加工爲唱唸和身段，並和音樂節奏相和諧，形成規範化的表演形式。其中包括各種唱腔板式、音樂旋律，以及各行當的表演技術等。程式是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作品内容的不同和演員的革新創造而不斷有所豐富、變化和發展……。又「程式動作」表演藝術術語，從生活出發，將某些動作加以提煉和美化，經過舞台實踐逐漸形成的具有一定含義的規範性表演動作，是歌劇、舞劇、舞蹈演員藝術創造的重要手段之一 ，戲曲表演中運用尤多，如起霸、整冠、趟馬、走邊等。程式動作技術性較強，一般需經過專門訓練才能掌握。
其中特別値得注意的在於「把生活中的語言和動作提煉加工爲唱唸和身段」，明顯地，意思是指生活中的「語言」和「動作」在提煉加工之前，只是「語言」和「動作」，經過提煉加工，且經舞台實踐，逐漸形成具一定含義的規範之後，才會成爲「唱唸」和「身段」，這並非由某位導演或演員所能創造的戲劇風格，而是由所有戲曲工作者整體經營所衍成的風格化規範，其程式具有一定的統一性，是在具有「劇種」觀念之前提下的產物，要求「劇種」內的統一表演風貌，不像「新劇」是以每一個單獨的劇碼爲著眼，獨立處理單一演出的語言、肢體動作風格。
「小生到目眉，小旦到肚臍」的意思並非指小生、小旦各自的動作定點，而是指此二行當的演員，其動作要有一定的優雅與含蓄，手部的動作更不能過於誇張，這比較像是「角色提示」而非「動作規範」；「大花滿天搜，小花摸卵葩」亦同，提示演「大花」（花臉）的演員要把架子擺高，手部動作誇張化地「滿天搜」（滿天抓舞），演「小花」（丑角）的演員則要將肢體架子矮化，並將手部的動作位置同時放低，以展現其角色特質。
從這句諺語我們可以看出，台灣傳統戲曲演員的表演程式規範，並非絕對嚴格，而較注重表演質感的提示與個人在此提示下對行當的發展性詮釋，或許這是我們表演界的優點也是缺點，動作上沒有了程式的框架（思想上也較少），所以我們雖然沒有技巧絕佳的芭蕾舞團、京劇團，但卻擁有了臨界點、優劇場、當代傳奇、台灣渥克。有時候一流巨星與四流巨星的優劣是很難從固定角度去判定的。
■小生小旦，目尾牽電線。
小生、小旦是傳統戲曲演出時的重要行當，在劇中經常扮演情侶的角色，尤其是在「愛情劇」中，小生、小旦往往就是全劇的男、女主角，由於在劇中是扮演情侶的兩個行當，於是在生活中就常會被拿來比喩戀人或夫妻，特別是形容男女感情融洽的情境，例如「尪生某旦，暝日相看」也是此類的諺語，將丈夫比喩成俊俏的小生，妻子比喩成嬌美的小旦，兩人蜜裡調油，難分難捨地日夜對看，君王從此不早朝。「目尾牽電線」的意思也是與「暝日相看」雷同，指兩人目光對視，連眼角都冒出愛情的火花。這就是我們對小生、小旦這兩個行當的傳統印象。
如果再進一步分析，我們會發現，戲劇劇種的發展歷程中，「二小戲」與「三小戲」常是某些劇種發展雛型，「二小戲」的演員是小旦、小丑，「三小戲」的演員則是小生、小旦、小丑。「二小戲」搬演的劇情常是玩笑式的調情（如〈桃花過渡〉），「三小戲」搬演的則是「愛情」加上「玩笑」（如〈郭華買胭脂〉、〈櫃中緣〉、〈拾玉鐲〉）。總體而言，「二小戲」與「三小戲」的演出內容都是歡笑、愉悅的，娛樂性極高的。又因其爲「大戲」劇種形成的基礎，無怪乎歷代以來，傳統戲曲的劇目極少出現悲劇，就連最早期的獨角戲〈公無渡河〉中，劇中人墜河而死都多少帶著滑稽的味道。另一方面看來，也許因爲中國戲曲的發展過程中，角觝、尋橦、跳丸、走索、魔術之類的百戲雜伎，深深地影響了戲曲形成時的基本體質，所以當百戲雜伎進化爲「小戲」，再進而成爲「大戲」劇種時，其高度的娛樂性格才會如此根深柢固。
歌仔戲也是歷經小戲階段發展而來的劇種，同樣留存著「二小戲」、「三小戲」的行當特性，因爲小生、小旦、小丑這三個行當一直是歌仔戲這個劇種最重視的行當，因此，就目前的歌仔戲表演看來，此三行當的發展也較其它行當成熟。小戲性格的劇種當然有其特色，但若以「大戲」劇種的觀點來要求，歌仔戲其它行當的發展恐怕還是有待努力的。
文字｜游源鏗 蘭陽戲劇團藝術總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