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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沃涅和勃艮第王子》中浪蕩的勃艮第王子與美麗而痴愚的伊沃����有許多對手戲。(ODEON THEATRE DE L'EUROPE 提供)
藝術節 Festival 藝術節/瑞典

讓人笑得開心的反諷藝術

歐洲第七屆戲劇節攬勝

歐洲戲劇協會與瑞典皇家劇院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辦的「歐洲戲劇節」至今已邁入第七個年頭。今年更有來自歐盟、蘇聯各國共計十多個演出團體共襄盛舉,演出戲目從希臘戰爭到共產主義包羅萬象,但內容與形式上的「戲劇性反諷」似乎是演出團體的共同主題。

歐洲戲劇協會與瑞典皇家劇院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辦的「歐洲戲劇節」至今已邁入第七個年頭。今年更有來自歐盟、蘇聯各國共計十多個演出團體共襄盛舉,演出戲目從希臘戰爭到共產主義包羅萬象,但內容與形式上的「戲劇性反諷」似乎是演出團體的共同主題。

「北方威尼斯」──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在一位詩人眼裡,這是一座充滿水和孤獨的城市。當我們把鏡頭推向氣派不凡的皇家劇院,推近到那缺乏水域的浩瀚卻可以容納萬匯的戲劇舞台,無疑可以給一個現代化都市的孤獨增添幾分群集的歡笑。

歷史的景觀

從一九九八年十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日,皇家劇院目不暇接的舞台景觀──一年一度的歐洲第七屆戲劇節,爲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帶來了一陣陣歡歌笑語。戲劇節是由歐洲戲劇協會(The Union of European Theatre)和瑞典皇家劇院(Kungliga Dreamatiska Teatern)聯合舉辦,參加本屆戲劇盛會的,有來自德國、法國、波蘭、匈牙利、羅馬尼亞、義大利、希臘、俄羅斯和東道主瑞典的十多家劇團。

演出的重頭劇目,從題材展現的人類歷史進程的角度來看,有希臘北方民族劇團(the National theatre of Northern Greece)演出的亞里斯托芬Aristofanes的喜劇《雲》Cloud,瑞典劇團將這位「喜劇之父」的另一齣喜劇與尤里庇底斯Euripides的悲劇揉成一體的《呂西斯拉特/米蒂亞》Lysistrata/Medea,柏林德意志劇團Deutches Teater演出的莎劇《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義大利劇團改編高多尼Goidoni的《一夫二主》Arlecchino, The Ser-vaut of Two Masters,羅馬尼亞Bukarest劇團卓格拉夫Vlad Zografi的《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波蘭科拉科夫Krakow星星劇團Star Teatr演出岡布羅維奇Witold Gombrowicz的《伊沃涅和勃艮第王子》Yvon-ne, The Prince of Burgund、德國另一劇團Dü seldorfer Schauspeilhous改編英國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獨幕劇《莎樂美》(Salome, 1893)、法國民族劇團Theatre National de Strasbourg搬演的德國劇作家海納穆勒Heiner Müller的《日爾曼人死於柏林》Ger-mania Tod in Berlin、法國Odéon, Théâtre de l'Eourope劇團搬演的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Brecht的獨幕劇《婚禮》The wedding……。

多姿多采,新意疊出的場景,使得皇家劇院的舞台濃縮了整個歐洲的歷史景觀:從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聚徒講學的學校、雅典與斯巴達之間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到文藝復興的都市鄕野;十八世紀義大利的威尼斯風光、巴黎的繁華和聖彼得堡皇宮的氣派、弗里德里希大帝統治下的普魯士、二十世紀軍國主義在德國的興起、兩次世界大戰的烽烟,共產主義興起的風波……,從日常生活的細節到歷史風雲的變幻、從羅曼蒂克的愛情到劍拔弩張的拼殺……,眞是世界大舞台,舞台小世界。

戲劇性反諷

本屆戲劇節給觀眾帶來的歡笑,最叫人印象深刻。也許是因爲今年的節目以反諷喜劇形式較多的關係吧!反諷(irony)在現代文學藝術中極爲流行;其最鮮明的特色,我認爲一是意外性,二是對比性,簡言之,反諷是兩極對比造成的意外的審美驚奇。

至於反諷的分類,批評家一般將它分爲情境反諷(situational irony)、視角反諷(the irony of the point of view)和修辭反諷(rhctoric irony)三類,除了與反語相近的修辭的反諷以外,情境的反諷和視角的反諷都可以包含戲劇性,因此這兩者又可以統稱爲戲劇性反諷(dramatic irony)。

但是,這種分類的形態學,是從反諷的外部形態的角度着眼,因此,在我看來,如果從其審美的形態或審美的範疇的角度,則可以分爲悲劇性反諷(tragic irony)和喜劇性反諷(comic irony)兩大類,這兩者也可以揉成一體。

情境的反諷是情節與發展劇中人的願望適得其反的過程,對比在開端和結局中展開。當一個人想解決一個問題,他自己的抗爭卻反而拉緊了這種衝突,當他自己又渾然不知時,戲劇性便油然而生。可見戲劇性反諷往往將情境的反諷與視覺的反諷結合起來。在視角的反諷中,劇中人蒙在鼓裡,而觀眾則經由作者透露的劇情或預先得到的介紹而發現了劇中人的可憐亦可笑情境和結局,因此或具有悲劇性,或具有喜劇性。

悲喜交融的情境反諷

希臘著名導演安德列奧斯Vosinas An-dreos執導的新編劇目《雲》,爲悲喜交融的「情境反諷」提供了一個典型的範例。編導以現代手法來表現這齣古典喜劇。公元前五世紀的雅典城邦的平民變成了西裝革履的職員,劇中的蘇格拉底變成了大博士。劇中的一位名叫菲狄庇得斯的靑年嗜好馬術,導致他的父親斯瑞西得斯債台高築。在當時希臘的法庭上,被吿和原吿的辯論在審判過程中有相當大影響力。因此,這個父親以爲學會了詭辯術就可以在債務訴訟中賴帳,於是他把兒子送到蘇格拉底的「思想所」去接受敎育,結果兒子學成回家,竟然毆打父親,而且用詭辯術證明了他毆打父親是有道理的。

黑格爾從「絕對理念」的精神出發,把喜劇看作一方爲主體的自我暴露和自我否定,即喜劇人物或喜劇現象的「自毀滅」。(註1)柏格森Henri Bergson在他的《笑──論滑稽的意義》Le Rive中把這種審美情境稱爲「倒置」;他認爲,如果把某種情景顚倒過來,就可以得到滑稽場面,例如,挖了陷阱想坑人,結果自己掉了進去,常見的「賊被偷」的主題,都造成了一種「倒置」(註2)。黑格爾所講的「自毀滅」和柏格森所講的「倒置」,都是一種情境的反諷──喜劇性情境的反諷。

這種反諷是指喜劇丑角在作奸犯科時,早就潛藏著導致他出醜的因素,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因此同樣含有視角的反諷,最後出於情節的逆轉終於咎由自取。因此又是情境的反諷。中國人有句俗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在比喩意義上的這種情境要能成爲喜劇性反諷,就得具備這樣一個條件:必須是壞人或至少是動機不良的人搬起石頭想砸好人的腳,結果砸了自己的腳,因此才好笑。如果是好人爲了正義的目的搬起石頭想砸壞人的腳,結果卻砸了自己的腳,那就屬於悲劇性反諷。同時,由於很難有黑白分明的好人壞人,因此,這樣的反諷又很可能成爲一種悲喜劇性反諷。

在《雲》劇中,斯瑞西得斯想搬起詭辯術的石頭打退他的債主,結果不但賴不掉債,還陪了學費挨了打,這種情節發展,無疑是典型的喜劇性情境的反諷。按照中國人的觀點,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斯瑞西得斯賴帳的動機不良,結果作繭自縛。至於歷史上的蘇格拉底搬起「聚徒講學」這塊石頭,原本是爲了抨擊盲目的信仰,追求智慧、傳播新知識,結果被控爲「瀆神」和「腐化靑年」,帶來悲劇性反諷的結局。亞里斯托芬筆下的《雲》劇對蘇格拉底扭曲醜化了;蘇格拉底的「思想所」最後被人家用火燒毀,這種情境的反諷,喜劇性色彩較濃。在新編的《雲》劇中,對蘇格拉底有了更多的肯定,豐富了悲劇色彩。

此外,在布萊希特的《婚禮》中,情境的反諷也是悲喜交融,叫人笑得出眼淚來。婚禮描述一個經濟拮據的小職員,爲了準備婚宴自製桌椅家具,當賓客應邀出席婚禮時,餐桌頃刻之間脫榫鬆垮,杯盤破碎,撒了一地。新娘看出新郞如此窮酸,竟然當着賓客說:她已經與別的男人懷了「野種」,新郞尷尬不堪,怒火中燒,客人不歡而散。但喜劇結尾時,新郞和新娘又言歸于好。該劇情節的發展一波三折,充滿了意外的驚奇。

喜劇性視角的反諷

在視角的反諷中,觀眾比劇中人知道更多的訊息,使得觀眾仿佛有一種優越感,從而對誤會疊出的劇中人的行爲或語言感到滑稽可笑。

視角的反諷是莎士比亞的喜劇常用的手法。本屆戲劇節上演的莎劇,只有德國柏林劇團演出的《仲夏夜之夢》,由朱根.戈斯Jürgcn Gosh執導。劇中的情侶爲了逃避包辦婚姻私奔到精靈出沒的森林裡。小精靈給人塗上的魔花汁液可以使人醒來時愛上他或她所見到的第一個人,結果鬧出一系列誤會,充滿浪漫情調,叫人笑得開心。

義大利劇團演出的十八世紀喜劇天才高多尼的《一夫二主》,爲本屆戲劇節揭開序幕的開台好戲。劇情取材於當時流行的即興喜劇(com-media dcl'ant),出於劇中人戴假面具,因而又稱假面喜劇。而假面是最能掩蓋一個人物的實際身份或眞實面孔的,因此,在這種喜劇中,往往有豐富的視角反諷。此外,女扮男裝或男扮女裝,也是中外許多戲劇中常見的一種造成視角反諷的表現形式,由於人物身份的誤會往釀出許多可笑的喜劇因素。如中國傳統喜劇《鳳求凰》、《風箏誤》無不靠誤會成戲。在《一夫二主》中,劇中的比特里女扮男裝,去威尼斯找她的情人林多。他有時難免把兩人的物件放錯了皮箱,兩個主人發現各自意中人的物件時,急於追問,而這個窮於應對的丑角,只好胡謅這是死人的遺物。最後雙方發現大家都還活得好好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在這一條情節主綫中,該劇還穿揷了兩對愛情故事,尤其是丑角楚法狄多與女僕的愛情,有許多令人忍俊不禁的情節。

《一夫二主》像高多尼的許多其他喜劇一樣,在義大利由著名戲劇導演;一九九七年去世的斯特仁勒(Giorgio Strenler)作了精采的現代闡釋,從而在歐洲劇壇獲得了更爲旺盛的生命力。

在《伊沃涅和勃艮第王子》中,伊沃涅原本是個又丑陋又痴呆的女子,但導演仍然選擇了一個漂亮的演員。王子到處尋花問柳,由於陰錯陽差,他向伊沃涅求婚,等到將她迎進宮中才發現眞相。王子立即翻臉,但要把伊沃涅打發走也不容易。國王、王后和王子先後起了殺心,他們合謀設計,在宴會上以帶骨的魚肉梗死了伊沃涅,然後以隆重的國葬收場。伊沃涅使得意亂情迷的王子先是難以得手,旋即難以脫手,從而構成一種反諷的對比。他對伊沃涅的愛,純屬誤會。這是一齣典型的悲喜劇,揭露了封建宮廷惟虛僞的殘酷。

最好的笑,應當讓人們笑過幾秒鐘幾分鐘後,還可以玩味幾十分鐘甚至更長的時間。歐洲第七屆戲劇節的這些喜劇中傑出的反諷藝術,就是這樣地旣叫人笑得開心又餘味無窮。

1.參見黑格爾《美學》第一卷,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84頁。

2.參見柏格森:《笑──論滑稽的意義》,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年版,第57-59頁。

 

文字|傅正明  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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