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使用「劇展」、「匯演」之類的字眼，作爲衆多劇團三不五時攜手串連或壯大各自新戲文宣聲勢的手法，近年來是越來越頻繁了（註1）。但見一片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硝煙四起，弄得大夥兒應接不暇，若果能夠騰雲駕霧，從有距離的高空俯瞰這場浮華迷霧，或可釐清若干脈絡，提供諸位看倌若干認識台灣當代劇展概況的導覽引介。到底「劇展」此一蓬勃現象能否眞的帶動台灣劇場的景氣指數，則得有賴劇場工作者與觀衆以及相關環節的持續互動，共同判定最後終局的到來。

海闊天空，孤鳥一隻？

首先，「敬老尊賢」，從行之有年、歷史悠久的老字號「開張大吉」──「海闊天空實驗劇展」。自國立中正文化中心兩廳院一九八七年開幕後，位於國家戲劇院三樓的實驗劇場隔年便開始舉辦劇展，十幾年下來，超過四十個劇目在此接受觀衆的檢驗。歷史長達十二年的實驗劇展，曾經因爲打著官方推薦的招牌，加上製作經費與演出場地的贊助，成爲吸引許多默默無名到已成氣候的大小劇團參與徵選的動力，可說是國內許多戲劇團體初試啼聲或蛻變轉型的搖籃、跳板，在台灣小劇場的發展上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然而，自民國八十七年度起，經費補助額度大幅調降，文宣的動能似乎也快淹沒在大台北繁盛的藝文訊息大海裡……甚至，西元二〇〇〇年的海闊天空實驗劇展被宣稱只剩一團獨撐？！根據兩廳院企畫組表示，基於資源公平開放分享的考量，實驗劇展毫無任何預設取向，全憑各劇團提出的企畫案，視其完整度及劇團發展穩定度，每年通過客觀評審，擇選出二至四個「好的節目」。千禧年原本有兩團入選，有一團因故退出，以致留下孤零零的局面。今年的實驗劇展，已經確定於十至十二月如常舉行，計有俳遊場、故事工場、臨界點、戲盒等四個劇團出線。

相對於官方一套做法，民間活力更不可小覷。自備常設場所的皇冠藝術節、耕莘藝術季均屬値得一提者。

百花齊放，民間劇展各顯神通

—九八四年，皇冠藝文中心開幕，皇冠小劇場落成，兩年後第一屆皇冠迷你藝術節問世，連續七年辦了七屆，於一九九四年拿掉「迷你」二字，加長檔期，增加節目，到今年堂堂進到第七屆皇冠藝術節，從歷屆訴求的文宣標語如「藝術無用論」、「絕不理所當然、特立獨行、異軍突起、去向不明」，不難讓人揣摩其好玩的藝術性格。

既非主流亦非另類當紅──戲劇策展人鴻鴻認爲，皇冠藝術節的特色在於致力於很多不同媒介的跨界結合，例如第三屆有作家陳輝龍配合電影影像的劇場處女作《雨中的咖啡館》，第四屆有金光霹靂布袋戲和相聲瓦舍，第五屆有兒童劇，第六屆有音樂服裝劇場秀。據此，鴻鴻評道，雖然就藝術的前瞻性而言，或許皇冠藝術節不見得懷有太大的野心，賣的卻是市場上看不太到的東西。筆者以爲，這便足以作爲吸引觀衆的特色所在。

鴻鴻說，皇冠藝術節與「放風藝術節」同樣具有實驗性，不同的是，前者拒絕新手上路的嘗試冒險，比較歡迎成熟的創作者大膽發揮創意和潛力。

第一屆放風藝術節，始於一九九八年，係由台北小劇場聯盟主辦，以發掘劇場新人新作爲目的，標榜「自由、前衛、新鮮、未知、狂暴」。簡單說，敢玩、比炫、比做怪，五花八門的演出形式，不僅意圖走出小劇場既定表演美學，也把另一群非劇場的新新人類大力吹進了小劇場。台灣渥克劇團藝術總監陳梅毛指出，經過思索，他決定要經營這種類似「外」愛丁堡藝術節之前，應該先行建構有如「內」愛丁堡藝術節的基礎，所以，要求新穎、有趣、獨特的創作點子，「放風」也多了篩選的前置作業，而且參加過兩屆者便自動喪失報名資格，以利永保放風生態常新。

另外，針對本土劇場新品的遴選，已經邁入第五年的耕莘藝術季，有財團法人耕莘文教基金會的支持，於地下二樓設立的小型實驗劇場爲根據地，強調的是「堅持本土原創劇本，提供劇作家與劇團良性創作環境，發掘台灣劇壇創作能量」（註2），相較於多年來即興流風狂飆的台灣小劇場，耕莘堅持小劇場也該有小而美的文本創作路線，蔚爲一種特色，步伐老成許多。

就活動規畫的用意，以及在國內藝文環境中的區隔性而言，筆者認爲，講究呈現創作過程的「華山體驗創意表演工作坊」，自九九年十二月首辦，去年四、八、十二月三期再接再厲，涵括了舞蹈、戲劇、音樂等表演藝術，無意中促成若干表演團隊的崛起，強調演出者與觀衆更直接更密切的互動交流，隱隱然成了一處孵育創意的海埔新生地，面目清新，値得期待。可惜的是，藝術文化環境改造協會尚未確定能否取得華山藝文特區二〇〇一年的管理權，連帶使得這項活動前途未卜！

From Local to Global

其次，讓我們把關注的眼光轉向強調交流的小劇場匯演活動：

由皇冠藝文中心與亞洲其他城市合辦的「小亞細亞藝術節系列活動」，今年將邁入第五屆，這個以城市爲基地的藝術節網路，從一開始，僅有台北、香港、東京三個城市，不斷擴大到北京、上海、大阪、釜山、新加坡、深圳、澳洲，除了陸續擴大的戲劇交流──亞洲小劇場網絡（Asian Little Theatre Exchange Network）之外，更將觸角伸向舞蹈──小亞細亞舞蹈網絡。戲劇節中呈現的多元劇場形式、美學實驗與獨特的亞洲觀點，成爲每年小劇場界的一大盛會。更重要的是，每年都有代表台灣的團體出國巡演，「幫助台灣的小劇場走出去，從亞洲出發，邁向世界」皇冠藝文中心負責人平珩表示。

差事劇團經營的是亞洲民衆戲劇的戲劇節，一九九三、九四及九八年共辦了三屆的「亞洲的吶喊」，集合台、菲、韓、泰、印、馬等國演員，以工作坊的形式共同完成一齣戲巡演亞洲。近兩年則與日本「野戰之月」劇團合辦身體露營及帳篷戲劇節。差事劇團團長鍾喬表示：「近年來因爲限於經費，雖然藝術節的規模不大，但是對於台灣社區劇場及教育劇場經驗的累積推動，卻有實質上的意義。」

島嶼之南……劇展如雨後春筍

同屬交流，卻未必定要出國。放眼島嶼南方的府城，繼九五年「華燈戲劇節」，九七年間，先有五六月的「南台灣戲劇觀摩展」，邀集了台南的魅登峰、那個、華燈、青竹瓦舍，高雄的南風，屛東的黑珍珠表演工作室，堪稱盛事一件；十一月起的「丁丑歲南北戲劇聯展」，匯聚了台北故事工場、邱書峰獨腳戲、台東劇團、孫麗翠、螢火蟲劇團、那個劇團；十二月展開的「鳳凰樹戲劇節」，地方色彩鮮明，衆多台南在地劇團濟濟一堂，交相競藝；同年十月，「阿猴城第一屆現代劇場聯展」，對照於日後從「黑珍珠」分家獨立出來的花痞子劇團，可眞的是屛東戲劇界目前爲止一次「空前絕後」的活動。

南北包夾的台中，也不落人後。九八年十一月，「中區劇團博覽會」於台中市立文化中心熱鬧登場，在地的大開、頑石、鞋子、小青蛙、藍天空、青年、童心、童顏、象劇團、愛說笑說唱劇團等輪番獻演，具體交出大台中地區當代戲劇運動的成績單。同時段，頗有企畫深意的「華燈戲劇接力──Focus on Directors」，有河左岸、臨界點、法國小宛然……等多位導演帶著作品與南台觀衆見面。

高雄地區也有可觀的劇展活動，如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的「南風打狗藝術節」，隔年「第一屆嗨！駭！實驗劇展」，全是在地劇團參展（南風、弄劇場、螢火蟲），至今南風年年主辦，只是展演內容包含外地小劇場，而且「實驗」二字換成了「現代」劇展，據了解乃是顧慮「實驗」字眼容易給大衆「不成熟、看不懂」的不良印象──對此，倒是讓人想起陳梅毛訪談中指出「實驗」二字已經慘遭「污名化」的說法，使筆者不禁要爲披荊斬棘的台灣小劇場的先進們唏噓不已哪。

其實，從上述匯演發展的脈絡來看，當時序步入九〇年代初期，台北發出了「小劇場死了」的驚人訃文之時，質疑、感傷、憤慨、哀悼之聲四起，卻未見「外台北」的劇場運動正緩緩萌發新芽，兀自茁壯，生機欣然；以古都爲例，十年內孕育的衆家劇團，各自擁有不同風格，頭角崢嶸，其歷史軌跡宛如台北劇運「蘭陵」階段的歷史重演到衆聲喧嘩（註3）──所謂劇展、匯演的運作，亦交出上述有聲有色的成績單。是故，台灣小劇場的歷史書寫，如果始終欠缺總體全方位的觀照，恐怕永遠只能呈顯「井蛙窺天」的侷促視野了。

團結力量大．小衆族群會合發聲的管道通通樂

除了打群體戰，在劇展的活動模式裡，個別劇團也早學會擺出團結力量大的陣式，在傳播媒體與觀衆票房上面攻佔城池。

有整體包裝劇團公演者，如：台南華燈劇團一九八九年的「奇想系列」、九四年「實驗劇展」，魅登峰劇團小戲聯演的「魅力曼波」；高雄弄劇場的「弄劇展」（一九九六年迄今）、「舊瓶裝新酒巡迴展」（1998）；台北臨界點劇象錄的「噹！莎士比亞碰上小劇場」、「一枝獨秀劇展」，戲班子劇團的「第一屆戲班子劇國藝術節──沙沙發發站起來」（1999）、「第二屆──聖誕節前的六個故事」（2000），台灣渥克劇團的「三三兩兩藝術節」、「渥克一夜節」等等。

有對內鼓勵劇團成員創作風氣、對外區隔市場屬性者，如：台南那個劇團自九六起三個年度的「夏日炫目新人新秀」；還有台中象劇團的「與象共舞」，從九七年開始成爲年終必有的重頭戲，該團行政總監唐鼐德表示，他們把本劇展視爲直接反映創作活力的明鏡，傾向實驗性作品的發表，希望繼續一段時日的沈澱、擴展，未來能邀請外地劇團攜手共舞。

値得特別一提的是，於十週年慶──九八年八月二十九日起跑的臨界點「志同道合劇展」，三年下來儘管各有如前述的不同名號，大刺刺的小劇場風景，琳琅滿目；固定開演日期的背後，更滿載了對已故創團編導田啓元的紀念與懷思。

以上個別劇團的劇展組合，明顯可見，全是劇場工作者自謀生路，尋求發聲、呈現的暢通管道，若能長期累積，自然形成某種族群的的集結，同時也是方便了觀衆快速掌握各個劇團表演風格大要的簡易法門。

逛逛集中大賣場，貨比三家不吃虧

林林總總的匯演、劇展、藝術節、戲劇節，幾乎完全臣服了「數大即是美」的概念，可是，果眞如此？

想起策展人鴻鴻多年前一段討論的文字：「其實迷你有什麼不好？藝術家往往在所有製作條件最『迷你』的時候，表現得最爲渴切、眞誠，也最眞偽立判。……一個藝術節不可能是全面的，但一個好的藝術節往往可以呈現一種方向的遠見。一個空間也不可能符合所有節目的要求，但可以迎接、甚至引誘使用者做不同層次的開發。」（註4）

就劇場工作者的省思，衆多此起彼落的聚合、集結、對話，究竟純屬時勢所趨，順勢而爲？抑或順從盲流、濫竽充數？除了半調子的短線操作，只圖牟利營生，有無可能把持由「破」而「立」的創作精神，眞正造就一場形同節慶的嘉年華，而非稀鬆平常的同樂會！

回到觀衆立場，無論表面是多堂皇的聯合展演，看戲的樂趣應該還是不可少的基本權益，縱然看它滾滾浪濤，但憑微微一笑，縱身其間，平心面對劇展如潮的莽莽江湖，智慧自在，方可自得其樂，與戲劇創作者共同悠游於藝術欣賞的天地，大展鴻圖。

註：

1.參見楊美英彙整，〈台灣當代劇場活動年表（1989〜1998）〉，《一九九九台灣現代劇場學術研討會成果集》，台北：文建會，1999。

2. 見紀慧玲，〈耕莘藝術季五劇─舞出線〉，《民生報》，二〇〇〇年九月二十日。

3.詳文參見楊美英，〈從歷史重演到衆聲喧嘩──台南小劇場運動的萌發（1989〜1998）〉，《一九九九台灣現代劇場學術研討會成果集》，台北：文建會，1999。

4.見閻鴻亞，〈可以悲歌可以狂舞的皇冠小劇場〉，《中國時報》，一九九四年三月三日。

特約撰述｜楊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