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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寫實的戲耍與悲鳴 (白水 攝)
戲劇 評論/戲劇

魔幻寫實的戲耍與悲鳴

評台灣渥克劇團《七》

爽所帶來的不爽,究竟値或不値、該或不該?恐怕才是《七》在

盡情、淋漓地潑灑青春誓句底下,猶豫地、遲滯地曳寫下的最後一筆吧!

爽所帶來的不爽,究竟値或不値、該或不該?恐怕才是《七》在

盡情、淋漓地潑灑青春誓句底下,猶豫地、遲滯地曳寫下的最後一筆吧!

台灣渥克劇團《七》

2001年11月1~4日

台北幼獅藝文中心

彷彿是延續了《暈眩令人豔羨》中,一種迷離夢醉的搖滾調性,繼續在時空、語言、政治與性別議題的快速顚轉輪軸下,兀自地嘎吱發聲、甚而企圖歌唱,尋歡恣樂……。《七》在迷幻的劇場遊戲中,透露了一種對青春逝去的荒涼感與悲鳴。

然而那毋寧是奇特的,捨棄了悲重的歷史包袱或上一代小劇場人的深重使命或叛離,導演張碩修選擇了一種詭譎、輕魅的調子,來詮釋類似的文本,提出重複、相近的命題,但同樣地,卻也留下了一抹令人深深悵惘的疑惑──在肆意顚覆了空間、文化、政治、劇場形式等交織混雜的戲謔、耍弄演出之後,其背後的目的將伊於胡底?是聲詰生命價値、青春抱負與理想的大哉問,還是思索形式/內容、媒介/意義的虛實交錯?一種企圖尋覓出口卻又隱然透光的疑情,在其中醞釀發酵、呼之欲出,進而加長了那結尾哭笑不得的「爽」字所帶來的荒謬和錯位感──因爲那並非劇場演出、自家人歡鬧的「爽」,便可以解決的沈痛問題。爽所帶來的不爽,究竟値或不値、該或不該?恐怕才是《七》在盡情、淋漓地潑灑青春誓句底下,猶豫地、遲滯地曳寫下的最後一筆吧!

即興、不調和的戲劇張力

正是這種在輕盈、飄迷中,彰顯嚴肅議題的「輕/重」對位法,讓《七》的演出,縈繞著一種奇特、逸離的美感。它猶如小孩辦家家酒般地莊重,但卻在懵懂扮戲中,誤打誤撞地揭示了成人社會中種種「遊戲規則」的殘忍和制約。

一開始,觀衆便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種濃厚的遊戲味道,幾個大男生次第穿著泳衣進場,模擬在海中潛泳、在沙灘上日光浴、讀書等情狀,白日下的青春、悠閒與疏懶,象徵了某種漂浮、飄忽般的夢幻自由,即便怪誕、誇張或抽離實體,也帶著一種對徜徉在廣袤空間、自得其樂的嚮往之情。緊接著這個充滿了意象、靜默的開場楔子之後,便是歡鬧的「把碼社」聚會上場,伴隨著搖滾樂的節奏,演員一邊當撿場、一邊忙碌地進入「眞正」的戲劇動作,以一種遊戲的心情和扮裝秀的造型,模仿著「披頭四」的演唱風格。接著,又是另一場戲中戲的假戲,演員(也是社員)穿著簡稚、俗豔的服裝,諧擬地演出《哈姆雷特》的台語版,荒腔、突梯的莎劇台語台詞,加上非專業演員的動作、異軍四起的各自口白,使得此時劇場上的演出空間,在多聲歧義的語言、文本交錯中,藉著即興、不調和的戲劇張力,穿梭在戲與非戲的豐富、多重時空之中。

這種在輕佻、戲耍中揭顯差異、對立的魔幻寫實手法,常常不經意地出現在《七》的各段劇情中,在多元拼貼的演出形式中,閃示著靈光乍現的驚喜,但如何讓這些爆起的煙花持續在夜空中燃放,織綴成一幅美麗的圖案,甚至在餘光散盡後,還能讓人擊節讚嘆、迴憶不已,卻也成爲其最大的考驗和挑戰。

劇中大量地援引披頭四的搖滾歌曲,固然有著連結配樂和劇情進行之間的便利性,甚或和對白中出現的無政府、性解放、稱霸天下等詞彙的意義,也產生了可引伸的泛音聯想。但進一步循線追索下去,在這表面的秋波撩動之下,這些主題和《哈姆雷特》台語版、左派自由社團、愛爾蘭共和軍、色情刊物或雜誌之間,究竟能夠造成何種意義深刻的鍊結?也就是說,在這些議題斑斕大纛的揮舞之下,究竟要朝向哪個目標進軍,觀衆似乎是只聞樓梯響,卻不見其主腦下樓來。或許,這本是場虛幻的戰爭,主帥存在與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戰鬥、顚覆──擊垮制度、擊垮制約的思想和概念、擊垮一切壓迫的力量……。但事實上,不管是導演或演員、不管是虛構的劇情或似假非眞的演出,大家都心知肚明地知道,遊戲中的眞實部分是不容以障眼法搪塞過去的,就像小孩在辦家家酒時,雖是遊戲卻暗藏著社會規則傳遞、成人馴化的洗禮意義般。

無力、叛悔的喃喃囈語

因此,到了下半場,先前的誓約、理想、情愛衝動或叛逆,全部在家庭、國家機器、社會成規與道德壓力的逼迫下,潰不成軍地繳械投降了。對青春與全盤自由的鼓譟、歡唱,落魄成一種藉酒澆愁、對鏡自憐的悲鳴。「把碼社」在成爲歸順社會的「登山求道社」後(從這個詞彙的不適切引用中,再次透露了符徵和符旨斷裂的乖謬感),終淪爲「永遠難忘的悲傷社」。上半場高張的革命、挑釁熱情或遊戲熱力,至此急速地萎縮、消頹,成爲一種傷逝青春的不堪悲唁和掩面顧歎。而全戲「輕謔」的調性,在轉爲控訴種種壓迫且抵抗無效的沈重嘶鳴後,便和小劇場的宿命論結合,成爲哀傷、無力、叛悔的喃喃囈語。弔詭的是,在悲泣青春之歌遠颺、同儕叛離的同時,我們彷彿也看到了某種執拗不悔的餘燼,在高舉「爽」的沈痛表情之中依稀繚繞著。

到底要不要留下來?留在那不可能存在的把碼社中,懷想著青春的熱情和自由希望,在社會機制的輪軸下苟延殘喘著、潛心擘畫著,或許是《七》留給演出者、所有劇場人和非劇場人的大問號吧?在不可承受之輕裡尋覓發光的可能出口……,這是筆者給自己和這齣戲的暫時解答,請繼續加油,答案還在後頭。

 

文字|劉婉俐 華梵大學外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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