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有異於獨奏的天賦─和歌者一起工作、 和歌者一起呼吸、和他們有一樣的心跳脈搏。你要在舞台上與歌者有相同的心跳！這絕對是特殊的天賦。一個好的鋼琴伴奏家能在舞台產生一些氣氛－ 特殊的氣氛— 能讓歌者像花蕊一般綻放，敞開他們的心與所有的一切，就像花一樣！
拉莉莎‧葛濟娃（Larissa Gergieva）為目前世界首屈一指的伴奏家，與胞弟名指揮家葛濟夫（Valery Gergiev）同為俄國音樂界兩大重要指標。葛濟娃所主持的馬林斯基劇院附屬青年聲樂家學院（Marinsky Academy of Young Singers）是為俄國乃至全球培育歌劇演唱家的重鎮，她所擔任藝術總監的國際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聲樂大賽（Rimsky－Korsakov Competition for Singers）更是全球矚目挖掘新歌手的國際大賽。謝欣容畢業於國立維也納音樂暨表演藝術大學，長年與國內外聲樂家與演奏家合作，二○○一年起受聘為馬林斯基劇院附屬青年聲樂家學院專屬伴奏，本文為她為本刊訪問葛濟娃，深談以伴奏者的角度對於伴奏、與聲樂家合作的經驗與看法。
謝欣容（以下簡稱謝）： 請問什麼原因促使您想要成為聲樂伴奏家呢？
葛濟娃（以下簡稱葛）：我非常喜歡與人聲一起工作；我認為人聲是上天給予的恩賜，是比小提琴大提琴更好的，最好的一種樂器──因為人聲是 「活著」的樂器！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當我十三、四歲的時候，突然間發現自己有種才能，也許是也許不是來自上帝，我感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感覺，你知道，一種要和歌者一塊兒工作的感覺。從十五歲開始我就常常與歌者一起工作，立刻頓悟到這就是我的生命（重心）之所在！
伴奏的多重角色
謝：您自己喜歡歌唱嗎？
葛：不不，我並不喜歡唱；我也不喜歡某些伴奏者嚐試著自己唱，或是想要教導歌者如何歌唱，這是行不通的！我認為只有自己本身是歌唱家的人才能夠指導、塑造出好的人聲。我認為這是不好的。不過，聲樂伴奏家，是個非常非常困難、非常重要的專業。對我而言，伴奏者是老師、是藝術家，他應該要懂得文學、詩、美術、建築、歷史、語言等等所有的事！還有，我認為他還得很了解心理學！
謝：的確如此！
葛：有些歌者他們真是非常與眾不同，就身為一個 「人」 來說，非常難處；然而我們一輩子都要與他們接觸，所以必須知道如何與他們相處，了解他們的感受、他們的個性、特質，有時候要幫助他們讓他們冷靜、有時候要支持她們，這是當一個伴奏者非常重要的一環！還有，當然首要的事，是要先成為好的鋼琴手，要有很好的鋼琴學派底子，要從小的時候就進入好的學派學習。我自己是非常幸運的，因為我有非常好的老師：札琳瑪‧拉拉葉娃。我六歲的時候就和我的弟弟（著名俄國指揮家葛濟夫）開始跟著她上課。她是非常好的教育家、音樂家，她當時就馬上看出，並對我弟弟說，或許他未來將成為個指揮家，對我說（當我還十五歲的時候）應該送我去聲樂班上學習。
就這樣，我一邊學習當個鋼琴演奏家，一邊同時開始在一個非常有名的歐納寇克希斯男低音維克特‧祖策夫教授的班上學習當伴奏家。我每天花兩三個鐘頭與歌者一起工作，我開始問他每一件與聲樂有關的事：有關人聲、聲樂發展史等所有的事，所有的事對我來說都很有趣。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和他一起演出了我生平的第一場音樂會！這之後大約十年，我遇到了我的先生，他是俄國非常知名的男高音，也經常到國外演出；義大利、德國、法國等等世界各地。我開始和他一起工作以後，對聲樂的了解就更深入了：所有有關男高音啦、義大利歌劇、法國歌劇等的許多事！這些經驗，演奏音樂會的經驗都是很重要的。這就是我如何開始的過程。
謝：所以，您認為對一個聲樂伴奏者來說很重要的事，是去了解所有有關聲樂的事？
葛：是，所有的事──所有有關聲樂技巧、聲樂發展史、歌劇、音樂史……等等的每件事！
指導歌者、維持良好工作氣氛
謝：並且當伴奏者與歌者一塊工作時要彼此注意提醒。
葛：是的，應該要指導歌者，他得向伴奏者學習所有的事，像歌詞內容，你得向他闡述故事背景等等，如果可以的話還要幫助他語言咬字方面。並且你應該要知道所有的音樂傳統；比如哪裡可以用滑音（portamento） 哪裡不能用，還有在哪裡有可能幫助他們呼吸，哪裡你能夠推送他多一點、讓他吸氣舒服些等等。我認為這是二重奏，必須是二重奏，這點非常重要！有時也會有些歌者讓我感到不舒服。我覺得，當你無法感到這個歌者是你的歌者時，如果你們之間沒有一些好的溝通對話、好的氣氛時，就絕對不可能有好的成果！所有我一生中的最好最重要的經驗都告訴我：伴奏者與歌者間的氛圍（atmosphere）非常重要!
謝：氛圍？像友誼嗎？
葛：不一定是，只是你知道，像個朋友，你應該能夠告訴他事實──有關他的聲音狀況，無論好壞，你應該能給他一些建議。同時他也能告訴你，哪裡不喜歡，哪裡需要再多點什麼而雙方不會感到沮喪或麻煩。有時候當你告訴他說：「這樣不大好，我能希望你換種方式嗎？」 歌者會非常生氣地回說：「 不，我確信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認為像這種情況是不可能一塊兒好好工作的！
謝：那麼，您如何與這類的歌者工作？當他們生氣的時候？
葛：通常，我會離開他！（大笑）或者嘗試著解釋，但通常是離開他們比較好。讓他們做他們想要做的，去找別的人練習！我比較喜歡和這類的歌者一塊工作，即使他們還並不是很傑出，還非常非常的「綠」──就是很年輕的意思，像植物一樣，然後培養他們成長，所以對我而言，對話、溝通是更重要的事。如果有了這點，做所有的事都有可能，你們能一起工作，因為你們相互理解！
伴奏需要相異於獨奏的天賦
謝：您覺得為歌劇彈伴奏與彈音樂會的不同在哪裡？
葛：絕對的不同，最好的情況是聲樂伴奏家（coach）在劇院工作，但也有好的個人音樂事業（大笑）。這是我一輩子努力想要達到的地位──在劇院工作，但也能在世界上重要的音樂廳裡演奏。
謝：你覺得當一個鋼琴獨奏家與鋼琴伴奏家有何不同?
葛：非常大！是另一種專業。伴奏家知道的許多事情是鋼琴獨奏家所不知道的。
對於那些喜歡、想了解聲樂的鋼琴家，她們也會從歌者身上學到很多，好比聲音如何產生的過程，當他們了解之後，也可以把這個學習過程融入自己的音色專業裡頭。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人聲是最好的樂器！
謝：那麼您認為當一個伴奏家需要天分嗎？
葛：絕對的！我確信這是一種有異於獨奏的天賦──和歌者一起工作、 和歌者一起呼吸、和他們有一樣的心跳脈搏。你要在舞台上與歌者有相同的心跳！這絕對是特殊的天賦。一個好的鋼琴伴奏家能在舞台產生一些氣氛──特殊的氣氛── 能讓歌者像花蕊一般綻放，敞開他們的心與所有的一切，就像花一樣！你應該要幫助他們，應該要給予很好的支持！我剛提過的「魅力」也需要從你這方面而來！
二重奏的藝術
謝：您如何定義一個伴奏者呢？伴奏者只是一個支持支撐嗎？
葛：不不，這是種兩個人的藝術！我是指好的伴奏者，我不能說歌者比較重要，伴奏者為其次；不，是兩個人一起的！
謝：您與歌者工作有什麼的常見困難嗎？
葛：有時候有些歌者的個性非常執抝，有時候他們比較稍微懶惰點，應該要跟他
們提醒說不能浪費光陰啊等等……
謝：您認為一個歌者應該向觀眾展現的重點是什麼呢？
葛：他自己的世界！要展現他自己的世界、心靈的豐富，及許多的感受和表情。
謝：那歌者與指揮者之間，也是展現同樣的東西嗎?
葛：不，不同。我想每個歌者首先得知道指揮家對他的期望。只有在完全了解並做到所有指揮對他的要求之後，他才能加入他自己的感受與表達；是之後，而不該是先強調個人的音樂，告訴指揮只要在拍子速度上幫助我等等。
謝：那歌者與經紀人之間呢？
葛：經紀人應該要幫助歌者建立事業。但通常經紀人都太急，他們常迫使歌者要快要更快，這樣做並不好！經紀人應該要多為歌者的未來著想，幫歌者一步一步穩固的建立事業，該真正了解什麼對歌者是好的什麼是壞的。
第一線的伴奏家
謝：我們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俄國歌劇伴奏之一，您如何和他們（有名的歌者）工作？
葛：當然他們必須要先知道他們自己的那部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部分是語言及樂句處理（articulation） 哪裡要圓滑、哪裡應該要跳音、哪一個字比較重要、哪一句歌詞非常重要，我會對這些東西嚴格要求，還有樂句線條，有連貫張力
的圓滑奏，再來是角色性格、感情投入、與情緒表達。
謝：您能告訴我們你和多明哥的合作經驗嗎？
葛： 我想，跟他合作任何事情都很愉快。因為他是最好的音樂家聲樂家。我想每個人都非常高興與他一起工作。我常與他接觸，所以知道他是個有最寬大心靈的聲樂家，一個偉大的人。
謝：您在音樂會前通常做什麼準備？
葛：通常在音樂會之前我喜歡練習幾個小時。
謝：暖手？
葛：是，比這個更多。有時候會沒有時間，我並不喜歡這樣，但有時候有些人會來打擾我做準備，大部分時候，我所有的事都在湊在一塊常處於極度匆忙之中。（大笑）
謝：您如何暖身（warm up）？每天嗎？用什麼曲子暖身?
葛：當然，也許一兩個小時。通常是我過幾天將要演奏的歌曲或詠嘆調，一些我覺得有趣或是新的曲子。我每天都持續練習。
謝：身為一個聲樂伴奏家，您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葛：我最快樂的時刻是我與包羅汀娜 （Olga Borodina） 在米蘭史卡拉劇院的舞台演奏我們的第一場音樂會的時候！我們受到很好的接待，非常大的成功。 我想那或許是我一生中最棒的時刻！
為歌者調配獨一無二的音色
謝：可以請您給對聲樂伴奏有興趣的年輕鋼琴家一些建議嗎？他們應該做些什麼準備？
葛：他們應該要從非常小的時候開始學習，去準備一種很漂亮的、非常有趣的專業能力。你知道，最基本最好的是要喜歡人聲！有很大的興趣與歌者一起工作、一起演出、喜歡去支持歌者、幫助歌者。另外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是，為每個不同的歌者彈奏時，要找出不同的音色、不同的彈奏風格，而不是為每個歌者彈相同的音色音質。你需要去發現他們每個人獨特的不管是音樂上音色上也好的質地，應該去喜歡、了解每個人有何其不同的人格特質、精神層面、心靈，要為每一位不同的歌者找到一種只屬於他、特別為他調配的音色與音樂！
文字｜謝欣容 國立維也納音樂暨表演藝術大學文憑聲樂伴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