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比利時布魯塞爾藝術節(Kunsten Festival des Arts)於今年四月至六月間盛大舉行。本次藝術節最大的特色,在於其以當代、城市、另類藝術爲主題;此外「中國焦點」也是歐洲第一次的新嘗試。本刊特別專訪藝術節主席芙麗萊森(Frie Leysen),請她談一談舉辦此一活動的理念,或可提供國內有志藝術行政工作者借鑑。
能不能請妳談談這一次策劃藝術節的動機?
噢,說來話長。首先,比利時的首都布魯塞爾雖然在政治上是歐洲的首都,然而布魯塞爾的藝術活動和文化上的重要性卻遠不及鄰近的巴黎。因此,比利時的藝術家外流的情形相當嚴重,這種情形很難令人欣慰。我覺得比利時的藝術家絕對有權利在自己的首都做表演,而布魯塞爾必須有足夠場地提供給這些藝術家們。
其次,比利時的荷蘭語區和法語區,在意識型態上的對立仍然非常明顯,所以我們希望藉由雙方政府第一次共同合作舉辦此一活動,加強雙方休戚與共的感受,並且增進彼此的溝通瞭解,就像一句俗語說的,在兩邊「搭起一座橋」──而藝術,可能是最好的方式,甚至是惟一的方式。
我更大的企圖是,希望藝術節這樣的模式不僅適用於布魯塞爾,甚至能適用於歐洲──因爲歐洲正朝向統合之路,如何能達成不同文化體之間充分的溝通諒解正是當務之急。
妳花了多久的時間策劃這次藝術節?
三年。三年以前,我離開了我原來擔任總監的劇院,開始進行藝術節的策劃活動。我跑遍了歐洲各地,也到了遙遠的亞洲,尋找適合的節目;一直到第三年,藝術節的人手才多了起來,之前幾乎都是我樣樣自己來。
妳是否遭遇經費上的困難?
剛開始經費並不多,主要來自法語區政府的補助。私人企業也有一些贊助,然後荷語區政府也答應出錢,經費狀況才好得多。你大概很難想像,在比利時要兩個政府同時出錢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但是我做到了。
那麼兩方政府終於對藝術節是樂見其成了?
是的。不僅是政府,連藝術家也感到如此,我們覺得,不管我們說的是法文還是荷蘭文,我們都應該並肩工作。而且我們讓兩區的文化相互交流,把法語藝術家的節目演給荷語區的居民看,反之亦是,──或是同樣的節目,同時以兩種語言演出。觀衆的反應都相當熱烈、積極。這也給本國的藝術很大的鼓舞。你知道,法語區的比利時國民對巴黎瞭若指掌,可是他們大多連他們所住的布魯塞爾哪裡有什麼戲院都搞不淸楚。他們對本國藝術家也是很淡然的,除非已經在國際間成名的。
因此這次藝術節,也是讓比利時的居民和藝術家有更多的接觸,並加強彼此的信心;同時,附帶的,讓大家知道布魯塞爾是有很多劇院可以去的。
據說布魯塞爾有許多老舊戲院因破損不堪原本已準備拆除,但因爲這次藝術節而重新整修利用?
是的。你自己也到過這些劇院,有些是舊敎堂或廢棄的軍火庫,有些是百年以上的歌劇院。你會發現它們可能沒有一流的燈光音響設備,也並不非常舒適,但是它們都足以負擔演出的功能。而且它們古典的建築,恰可和現代建築交互輝映。尤其這些劇院座落於不同的社區,和當地居民感情深厚,所以我們在這些場地安排演出,以事實證明它們多麼重要,證明政府如果把它們拆了那將會是多麼可惜的一件事。不過我們仍然希望這些老舊的劇場整修得更好,只可惜經費不足,我們沒有錢。
是。錢永遠是一個問題。
不。我不信。錢永遠只是一個藉口。只要你努力,總是能把它解決。端看我們是不是能用更少的錢做更多的事。
所以在有限的經費之下,妳仍然邀請那麼多國外的團體……
而且更重要的,請我們自己的藝術家創作新的作品。許多節目都是藝術節委託他們製作的。總之我們這次藝術節,質地要求一流,在量的方面也希望豐富多樣,雖然這樣的工作量遠超藝術節的負荷好幾倍,但工作人員不眠不休,爲的是讓藝術節能一炮而紅。我很快樂地說,這個目標已經達成了。
能不能談談這個藝術節的屬性。
我想它有三個最重要的屬性:第一是「城市」,我們希望展現當代城市都會的藝術風貌。許多大城市事實上已經具備國際文化的性格,是具體而微的「地球村」,所以我們特別將焦距放在「城市」上,例如台北、北京、馬賽等。
另一個屬性就是「旅行」。一種文明的旅行,從東方到西方,從古希臘到後現代;從古典劇作家到現代導演,都是我們在這次藝術節中意欲涵括的。觀衆只要願意,他/她就會面對中國、面對南非、面對羅馬尼亞、面對尤里庇底斯、面對帕索里尼,面對這些不同文化的浪漫和它們所提出的問題。
第三個最重要的屬性就是「原創」。有十幾個委託創作的作品,除了本國創作之外,另外比較重要的就是經典創作,例如模斯.康寧漢依約翰.凱吉的音樂新編的舞《海洋》,就是於此間首演;同時有比利時現代音樂家戴梅(De May)的創作被羅薩絲(Rosas)用以編舞;比較這兩組藝術家創作的異同,眞的是很美的一件事。其它還有現代劇作家舒瓦伯(Schwab)的作品等,都是令人極爲印象深刻的。
你們此次特別強調戲劇的文本,尤其推崇帕索里尼和舒瓦伯……
是的。帕索里尼已經是名滿天下的電影導演,然而他的劇作在義大利之外就較鮮爲人知。另外一位劇作家舒瓦伯,他幾個月前才自殺,三十五歲。他的作品非常非常地悲觀,但是卻又非常地幽默,非常地詩意。我想這兩位劇作家,都是以一種激情的方式講述我們的城市,我們的時代,這或許就是爲什麼他們特別迷人的原因。
另外選擇這兩個劇作家的理由,也是因爲我們所邀的團體。義大利的名導羅康尼(Ronconi)專治帕索里尼已逾十年以上;而De Trust劇團也是長期和舒瓦伯工作。所以我們並不是隨便挑什麼團去演他們的戲。
這次藝術節有一中國焦點China Focus,包含了台北、北京、香港三地的藝術展演。這樣的專題對歐洲有什麼樣的意義?
在歐洲,「國家主義」或「種族主義」(racism)仍是一個普遍的現象;但現象只是最外在的,我們必須探究更深層的原因。據我的看法,歐洲人的種族主義,原因在於,我們不知道如何面對陌生(foreign)的事物。我們害怕它們,甚至變得無法忍受。我覺得這種狀況必須改變,而最好的方式就是與未知面對面。中國文化具有非常悠久的傳統,有許多豐富的內容,但是我們歐洲人卻一無所知;京戲?雜耍?布袋戲?是的,但是中國年輕一輩的藝術家在做些什麼呢?他們如何面對當前的環境?他們如何創作?這些,我相信,必然提供給歐洲的藝術家正面的激盪和撞擊。
那麼China Focus的展演帶給歐洲觀衆什麼樣的感受呢?
我想China Focus由於語言的隔閡,只有展演的部分是不夠的。因此除了戲劇、舞蹈之外,我們還有詩與攝影的展覽,及固定的座談及文學翻譯等,希望讓歐洲觀衆能更淸楚地看到北京、台北、香港三座不同城市的風貌。當然做的還不夠充足,但我們相信已經能夠引起歐洲人更大的好奇去瞭解當代中國的紛呈面貌。
的確,China Focus在此際引起極大的迴響,特別是北京「戲劇車間」演出的《零檔案》更是獲得空前成功,不但成爲藝術節惟一加演的節目,而且各地藝術節總監邀約不斷。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是因爲《零檔案》本身的藝術成就所致?還是因爲歐洲人特別以「政治迫害」的角度看待這齣談論文化大革命的戲,所以特別寄予同情?
你的問題很好。歐洲人看這齣戲的心態是非常微妙的。但就我個人而言,我相信《零檔案》的成功是由於它本身。當然中共政府壓制這些藝術家,不讓他們順利出境也是事實,但是不應該因而困擾了對《零檔案》的藝術判斷。然而,另一方面,這齣戲談的本來就是政治,所以觀衆也沒有理由迴避政治面向的思考,我們也必須佩服,這些中國的年輕藝術家們在如此的環境下製作這齣戲的勇氣。所以,政治面向是無法被忽略的,不只是中國如此,羅馬尼亞如此,南非如此,連比利時本身都是如此。但是我們眞的希望我們的觀衆不會因而忽略了戲劇本身的美學及藝術上的成就。
歐洲各地藝術節已經多如牛毛,爲什麼妳要再在布魯塞爾舉行藝術節呢?
我知道各地藝術節很多,但我想在歐洲首都有一另類的,不只提供娛樂的藝術節。我對那些藝術節完全沒有任何偏見,它們也很好,只是我可能更希望我們的藝術節能提供給觀衆更多討論和思考的空間,而不僅僅是娛樂的功能而已。
(本刊編輯江世芳 訪問整理)
我們覺得,不管我們說的是法文還是荷蘭文,我們都應該並肩工作。
歐洲人的種族主義,原因在於,我們不知道如何面對陌生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