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俗套是卡洛塔作品給人的第一印象,這點其來有自,因為他一直到了廿二歲才正式習舞,思維方式得以超越既有的框架。
PROGRAM 法國卡洛塔舞團Mammame
TIME 10.1~2
PLACE 台北國家戲劇院
INFO 02 33939888
法國現代舞近年來蓬勃發展。巴黎「市立劇場」(Théâtre de la Ville)推出的舞蹈節目賣座率高達九成八以上。只要是跳舞的日子,常可見向隅的觀眾手上拿著一張白紙寫著「我需要一張票」,在戲院門外徘徊不去。五大國家劇院之一——聲譽崇隆、可容納上千位觀眾的「夏佑國家劇院」,亦於三年前改制成為戲劇與舞蹈共同使用的表演場所。各大「文化中心」推出越來越多的舞蹈節目,不同主題的舞展已是每年藝壇的盛事,中產階級觀眾越來越能欣賞現代舞的演出。出了巴黎市以外的公立表演中心,近廿年也大量任命有才華的年輕編舞家進駐,藉以活絡地方的表演生態。現代舞在法國的發展方興未艾。
不按牌理出牌的編舞家
在眾多的中生代編舞家當中,尚-克羅德‧卡洛塔毫無疑問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舞作,特別是即將來台表演的Mammame,乍看之下似乎顯而易見、再平凡與自然不過,許多動作根本出自於日常生活,然而觀眾的目光卻緊緊被舞者吸引,先是覺得新鮮、有趣,繼之覺得心頭開始活動,最後驚訝地發現自己不輕易開啟的心房緩緩打開了一個縫,與舞者正面相交。
現代舞常讓不熟悉門道的觀眾覺得莫名其妙,Mammame則是一支外行與內行觀眾都能得到莫大樂趣的舞作,十九年來,每次重新演出,皆造成轟動。這對一支原欲探究舞蹈本質的作品而言,毋寧是對編舞者最高的禮讚。
不落俗套是卡洛塔作品給人的第一印象,這點其來有自,因為他一直到了廿二歲才正式習舞,思維方式得以超越既有的框架。
卡洛塔生在法國東南部的山城葛諾伯,他在這裡成長與工作,葛諾伯可想而知是他最喜歡的城市。唸大學時,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他在「葛諾伯藝術學院」註冊,開始接觸建築、繪畫與雕刻。「一個藝術愛好者(dilettante),一個好奇的人」,他日後自評道,不過同時也是「葛諾伯最沒教養的觀眾」。一九七○、八○年代叱吒歐陸舞壇的大師莫里斯‧貝加到葛諾伯巡迴演出時,他連前往一窺究竟的興趣都沒有。卡洛塔這時期最主要的文化滋養是電影、一點戲劇及一點點的歌劇(他是義大利移民之後)。此外,他大量閱讀,勤於畫畫。
遠赴新大陸拓展視野
與舞蹈的第一次接觸,是以造型設計師的身分,為跳舞的朋友幫忙。之後興趣大發,開始編起跨領域的作品來,態度十分挑釁。例如《一段故事的時間》(1975)只有動作,沒有音樂或聲效,他並不知道當時新大陸正嘗試做類似的試驗。
作品逐漸受到注意之後,卡洛塔開示認真思考以跳舞為業,後來決定遠赴新大陸拓展視野,興奮地發現了康寧漢、羅伯‧威爾森、伊凡‧瑞娜、露辛達‧柴爾斯、崔莎‧布朗、道格拉斯‧唐等人的世界。一次表演過後傷到了膝蓋,促使他認真往編舞的方向走。
一九七九年回到故鄉,卡洛塔結合一群志同道合的舞者、演員、音樂家與造型藝術家一起組成「艾密爾‧杜布瓦團體」。翌年,這個團體被納入「葛諾伯文化中心」的編制。一九八四年葛諾伯文化中心升格為「國家舞蹈中心」。隔年,卡洛塔推出Mammame,莫名其妙的舞名,不按牌出牌的邏輯,簡直讓首演的觀眾不知如何反應是好。然而卡洛塔的原創力得到了肯定,八六年即接任「葛諾伯國家舞蹈中心」的主任。他是第一位以編舞家身分接掌國家級表演中心的藝術家;以往,獲選派者全為舞台劇導演。
帶給觀眾無限驚喜的舞作
很快地,Mammame的青春活力、詼諧與熱情迅速征服了一個世代的觀眾,Mammame幾乎成為卡洛塔舞團的同義字。卡洛塔從此大放異彩,代表作有改編自希臘神話的《戴芬妮絲與克羅埃》、《蘇巴的神秘》、《羅密歐與茱麗葉傳奇》、《幾乎是唐吉訶德》、《尤里西斯》、《馬可波羅的眼淚》,等等。這些作品美不勝收,故事色彩濃厚,融戲劇與舞蹈為一體,詮釋的手法獨具一格,帶給觀眾無限的驚喜。最新力作為去年於「亞維儂戲劇節」首演的《三代同堂》。
卡洛塔的重要舞碼早已成為包括「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在內重量級舞團的常演舞目。近年來他與日本知名的戲劇導演鈴木忠志密切合作,一九九七至千禧年間更擔任日本靜岡大學舞蹈系的主任。此外,卡洛塔亦不忘舊愛,開拍了兩部介於舞蹈與戲劇之間的電影Reï-Dom和《兩人之愛》L’Amour en deux。
文字|楊莉莉 國立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法國巴黎第八大學戲劇博士
莫名其妙的舞名 回歸基本面的舞蹈
Mammame
舞蹈的名字像隻毛毛蟲,Mammame,從舞名開始,就是一部引人遐思的作品。雙人舞絲絲入扣,語彙出人意料,想必能觸動現代都會男女的神經;群舞活潑、新鮮、風趣,不時讓人為之莞爾,編舞者的幽默飛躍台上,許多片段讓人感覺童心未泯。
文字 楊莉莉 國立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
要想進入卡洛塔的世界,Mammame絕對是第一選擇。
“Mammame”,一個小小孩在說話之前很容易就會發出的聲音,一個由上唇碰觸下唇發出的鼻音,聲音一路從鼻腔一直震動至喉嚨,帶給人發聲時的快感,精微地挑逗聲色感官之愉,最妙的是可以無限延長,形似一隻毛毛蟲,或像這支舞,似乎可以無止無盡地跳下去……。
舞蹈在神秘、懸疑、帶點科幻電影配樂感覺的音樂聲中拉開序幕,舞者一個接著一個在陰暗的台上起身,緩緩伸展四肢、轉動頭與頸,身體慢慢甦醒,樂聲逐漸加強,彷彿想衝破這一片混沌,舞者不由自主地大叫 “mammame”。
這個開場讓人聯想原始的表演情境:八名舞者扮演不知來自何方的神聖,他們據說意外掉落在沙漠裡的Mammame要塞,一旦爬起身來,便迫不及待地發現自己、接觸對方。
隨著逐漸加強的節奏,舞者在台上跑、跳、衝、撞、翻滾、嬉戲、喧鬧、互相觸探、擁抱,一刻也停不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頭亂髮的卡洛塔拿著麥克風衝上場來,企圖指揮大家舞出一個形式,一邊又兀自喃喃自語,或哼著夢想的節奏,人似乎活在另一次元中,或甚至在一旁攪局,在台上與自作「對話」,感性之餘不失幽默。
舞者歷經一連串有如啟蒙的接觸經歷,活蹦亂跳的精力得到沉澱,天真爛漫的動作漸趨成熟,最後全部站成一列,安靜地躺在地上,一切復歸沉寂。
在這個二○○二年版的Mammame中,故事的地方色彩卻完全隱而未現,因為一次巡迴演出服裝與佈景來不及運抵,舞者被迫身穿T恤與短褲在全空的台上演出。抽離故事背景的動作無可避免地顯得抽象,卻拓展了想像的無垠空間,轉而爆發驚人的能量與感染力,贏得輿論一致的好評。從此,Mammame開啟了表演的第二春,甚至激發了導演拉烏‧盧易茲(Raoul Ruiz,編按:智利導演,其作品《追憶似水年華》曾在台上映。)將其拍成同名電影(1986),作品介於記錄與二度創作之間,佳評如潮。Mammame,從舞名開始,就是一部引人遐思的作品。
回顧八○年代,卡洛塔創作力圖掙脫當年流行的新古典風——唯美、優雅、委婉,貝加正是代表人物,革命性的做法就是乾脆揚棄「編舞」(chorégraphie)的概念,這正是Mammame的創作精神。卡洛塔改從日常的動作重新出發,讓舞者跳起舞來一如呼吸般自然,甚至連人聲都可以是舞蹈的要素。從這個角度看,原始的故事情境只是用來吸引觀眾接受這個舞碼實驗本質的表象。
難得一見的現代舞兒童版
不用佈景、沒有服裝、不假任何裝飾,回歸舞蹈最基本面的新版Mammame最能展現卡洛塔編舞的功力。他的雙人舞絲絲入扣,語彙出人意料之外,想必能觸動現代都會男女的神經;群舞活潑、新鮮、風趣,不時讓人為之莞爾,編舞者的幽默飛躍台上,許多片段讓人感覺童心未泯。
正因如此,Mammame有了現代舞史上難得一見的兒童版,卡洛塔還特地編了個淘氣的故事,渴望與小朋友打成一片,受到小觀眾熱情的歡迎。
此外,這隻舞蹈的成功,兩位駐團音樂家Henry Torgue與Serge Houppin尤其功不可沒。他們合編的主旋律神秘、深沈、雄渾,間以舒伯特醉人的鋼琴旋律、古典樂章、或搖滾的聲浪、夾雜人聲的樂句,透過舞者精準的演繹,無一不緊緊扣住觀眾的心弦。
毋須詮釋,只要放鬆心情,隨著音樂的韻律與舞者的動作進入屬於Mammame似曾相識的國度,必能在海闊天空神交之際,覺得心有戚戚焉。Mammame正是一支只能意會的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