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士林捷運站旁的台北藝術中心預定地,已然敲定由來自荷蘭的大都會建築設計事務所贏得設計競圖。向來以突破性概念及實驗性格濃厚而知名的建築師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as)及奧雷.舍人(Ole Scheeren),將為台北打造出一座連結「普羅文化」與「精緻文化」的嶄新表演殿堂。
負責此次台北藝術中心設計案,同時也是大都會建築設計事務所(Office for Metropolitan Architecture,以下簡稱為OMA)亞洲區主要負責人的德國建築師奧雷.舍人,自十四年前開始為大都會事務所工作後,不久便躍居為該公司主要合夥人。二○○四年他來到亞洲,協助OMA在亞洲設立設計據點,繼備受矚目的北京中央電視台大樓,台北藝術中心成為他近期最重要的大型設計案之一。趁著北美館「台北藝術中心—國際競圖作品建築模型展」開幕與OMA來台北向議會簡報設計概念的機會,透過台北藝術中心主管單位台北市文化局的安排,本刊邀請到奧雷.舍人進行面對面專訪,請他特別暢談了他與亞洲的淵源,及此次台北藝術中心獨具巧思的空間翻轉設計。
Q:您來過台北很多次了嗎?
A:我來台北超過十次以上,有時候是為了工作,有時候則是私人行程。
Q:如果只是為工作而來,可能沒時間好好觀察台北。不過既然您也會自己來台北,那麼可否說說您對台北的印象?
A:我喜歡在深夜三、四點鐘走到街上觀察街頭小吃攤。基本上我對「城市」這題材很感興趣,很久以前我也開始對亞洲感到很有興趣;既然已經決定長期定居亞洲,因此我總是很有興趣觀察亞洲的事物。
台北是座十分活躍的城市,隱含許多活力,而且擁有強而有力的文化,像是青少年文化等等;特別是在我們正投注許多心力的士林夜市周邊,那種密度與活力實在相當驚人。這個區域有一種不受拘束的氛圍,它可以從白天看來平凡的樣子,到晚上一下子變身成難以想像的繁華,聚焦在提供城市居民各種生活樂趣上。
Q:那麼您是在學習建築之前,還是在學習建築之後對亞洲產生興趣?
A:(笑)我接觸建築的時間非常早,因此我不能說對亞洲產生興趣早於學習建築。我從小就在「父親是建築師」的環境下長大,因此十四歲就開始在我父親的建築事務所工作,二十歲進行我自己的建築設計案,這養成的過程某些程度上也許有點加速進行了。至於我真正與亞洲產生接觸,應該是在一九九二年,我前往中國,到處旅行了三、四個月。十七年前,中國尚未真正開放大眾觀光旅遊,我將身上的錢全都換成人民幣,搭當地的火車、公車、摩托車到處旅行,那實在是非常強烈的經驗,從很多方面來看,那趟旅行也可以說改變了我的人生。
Q:到北美館去了解這次入選台北藝術中心的所有作品後,發現這次競圖其實要處理的是非常複雜的建築基地。我們常說,設計者不能只是待在辦公室做設計,這處建築基地上的表演藝術中心,必須要能夠擁抱、並融入城市生活。
A:的確是這樣,我們也從士林夜市周邊的活力得到很多靈感。因此在設計這幢建築時,也試著維繫並整合整個周邊環境。
Q:所以你真的會走進夜市,嚐試裡頭的許多食物?
A:當然會,而且我不是第一次這樣做,士林夜市是我真心喜歡的地方。
Q:從環境或景觀的角度來看,會不會覺得這個地方有點雜亂?
A:我想相較之下,有趣的應該是那裡蘊含的「活力」而不是「秩序」。如果你更深一點觀察,會發現在混亂的表象下,士林夜市其實也可能是高度具有秩序感的地方,不論是充作商業或其他用途,每個平方單位都被充分利用著;而從攤位格局上,你也可以看到一種緊緻與密度,包括小吃食物陳列擺設的方式,都被以單位區隔的方式進行,其實這也可以是讓人充滿興奮情緒的秩序感。
Q:我注意到在大都會建築事務所的競圖說明裡,有個很重要的關鍵字來解釋台北藝術中心的設計概念,那就是「壓縮」(Compression),可以再說明一下具體想要表現的內涵?
A:關於「壓縮」,有兩個面向可以解釋。首先,士林夜市旁的這塊建築基地,把土地面積與建物拿來相較,建築物空間規模可算是小。我們在準備競圖之初,也聽到一些聲音,認為這塊土地太狹窄,而建築物太巨大,加上周邊車流與人潮後,其實並不適合拿來建設文化場所。我想到有個方法可以進行這個計畫,那就是透過最大可能的壓縮密度,讓周邊空間可以被釋放出來,以滿足公共空間及公眾需求,因此從都市規劃的角度來看,最有利的方式就是讓這幢建築儘量緊湊。
另外從建築的角度來看,這也會引發許多潛在可能性。如果我們從劇院本質來思考,如今有愈來愈多表演廳採用非常標準化的制式規格,比如說典型歌劇院空間配置大概分成三部分;通常一定會有座大劇院(grand theater)、加上小型的實驗劇場,然後還會有介於兩者中間的playhouse劇場表演空間。這三種空間通常會被緊鄰並置,保持一點距離,但又互相接近,如今這似乎已成大型歌劇院或表演中心不可避免的一種設計模式。
不過如果你仔細觀察這種模式,三處表演空間除了「同時被提出設計需求」這個面向外,雖同在一屋簷下,彼此卻完全孤立,沒有連結,也沒有結合之後的綜效(Synergy),更無法互相影響。
相對於此,我們的創新做法,是將這次台北藝術中心的三座表演廳,以「向外翻轉」(turn them inside out)的方式處理,這樣可與公共空間產生較強連結,也可將三座劇場的舞台(stage tower)以及後台準備區互相串連在一起。這樣做之後,大劇院及多功能劇場可以在後台直接相連,兩者既然都在同一樓面,能夠串聯出一座大型水平空間連結,產生長達一百多公尺的大型舞台,讓如此緊湊的空間當中,也能產生大型空間的使用可能。
另外,鏡框式中型劇場(Proscenium Playhouse)雖位在多功能劇場及大劇院斜上方,不過也可以藉由舞台設備的升降,而與下方的兩個表演空間銜接;這就表示,藉著巧妙的安排,我們可以設計出競圖所要求的三種表演空間模式,再藉著靈活的空間組合,而達到多重機能的空間運用。
Q:聽起來,這些設計的確非常有意思,但在技術面上是否能夠真正實行?
A:這樣的設計儘管有些不尋常,但其實可用相當簡單的方式來實現,我們可以採用一組活動式隔間牆,幾乎能像舞台布幕一般上下自由移動;另外我們也會有一組隔音牆,放下來可將連結不同表演廳的通道隔絕起來,升起時則可收納進舞台機械塔內,讓不同表演廳可以連結。
Q:那麼即使是隔音,也不會有問題嗎?
A:應該不會有問題,我們與聲學家、工程師、劇場顧問等專業人士很仔細地推算過這些問題。
Q:鏡框式中型劇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空間,也很具美感,可否談談設計概念。
A:剛剛提到了,我們很關鍵的做法,是將三座類型不同的劇院翻轉方向,讓後台與舞台機械的一方,全部朝向中庭空間,所以大眾進來後可以感受、參與這些舞台幕後活動的發生。這座鏡框式中劇場屬於環型空間,如同獨立、自成一格的世界,在配置上是整幢建築位置最高的劇場,如同漂浮的空間一般。
Q:是不是會在鏡框式中型劇場牆面加上投影,以創造更獨特空間氣氛?
A:我們的想法是藉由多媒體或投影,不只轉化或改變舞台,同時也創造出觀眾席可以感受到的濃厚空間氛圍。
Q:看過最後入選的幾件作品後,發現每組設計團隊都有自己的特點與訴求,您覺得評審最後選擇OMA的可能原因是什麼?
A:我們的設計方案,主要是希望能夠達到「靈活性」及「實驗性」並重的兩種特色,將這幢建築當成可以催生戲劇等表演創意的場所;既可以廣納當下的現況,又可以激發出還未發生的可能性。
它不只是一個表演場,也可以是玩些創意的地方,我想這是OMA設計案最特出的面向。另外,我想這次OMA的設計整合士林夜市,並藉由建築重新連結整個區域的方式,讓這座藝術中心能將所謂的「普羅文化」與「精緻文化」做出連結;就連街頭文化,也可以進到這座表演中心內部空間,成為內外貫穿的一種文化經驗。
Q:在競圖當中,建築師被要求將士林夜市周邊,整合進表演藝術中心的建築體與空間中,這方面您打算怎麼做?
A:其實,人潮的流動及夜市攤販的商業活動,依然還會在藝術中心的周邊進行,我們在建築物立面會延伸出一塊非正式的戶外區域,當你進到藝術中心時,可以想像自己是進入一條大型美食街,只不過在建築中間也有個開闊廣場。接著你可以往上走,到達大堂以及表演廳。
建築內部中央空出的廣場區域,就是我們為大眾所準備的公共空間,可以看到後台的劇場舞台機械,不需要購票就可以參觀道劇場幕後的準備過程,或是享受多功能劇院上方露天咖啡座的滋味。我們在屋頂也設計了一座露天圓形劇場,可以與城市的風景、周邊的山景,以及捷運車站的流動融合在一起,將城市生活也拉進建築裡。
Q:我們知道OMA在葡萄牙波多設計過非常有名的音樂廳CASA da Musica,是否還有其他規劃藝文表演場所的經驗,可以跟我們提一提。
A:OMA為北京中央電視台大樓也設計了一座一千五百座的劇場,不過比較不同的挑戰是,那裡既要作為標準劇場,也需作為電視攝影棚之用。一般來說,攝影機與觀眾席是互相牽制的概念,我們希望能消除這種衝突,因此我們必須要設計出既方便攝影機移動作業,又能讓觀眾看表演不受干擾的空間。
另外,超過一千二百座的劇場,往往無法將所有觀眾容納至正前方觀眾席(Parterre),必須要增設包廂(Balcony)觀賞區,並分隔為不同區域。為了消除這種限制,我們設計出一個漂浮、脫離地面層,介於傳統包廂與正前方觀眾席之間的大包廂,這樣我們能夠在建築物外部、大廳、舞台、後台之間,創造出一種水平的空間連續性。如此一來,空間靈活度變高,可以在裡頭進行各種表演,攝影機也可以在空間內自由活動,不致影響到觀眾的觀賞經驗。
Q:那麼葡萄牙波多的音樂廳CASA da Musica呢?
A:這個空間是專為音樂演出而設計。從許多方面來看,能夠產生最佳音效的空間,還是如同鞋盒的單純長方體空間。我們由這樣的長方量體出發,在周邊增加了排練室、更衣室、大廳等設施。在長方形量體兩側,設有巨幅窗帶,將裡頭的表演與外界的大眾連結起來,產生非常強烈的「內與外」對話。內與外的對話,這也是我們希望能在台北藝術中心做到的,除了以建築立面凸顯其公共空間的角色,也利用入口或通道,與周邊活躍的城市活動連結。
Q:如果用你自己的說法,會怎樣形容OMA的設計風格?
A:其實我們有興趣的並不在風格,或是與風格相關的各種元素。OMA比較有興趣的反而是建築與社會之間究竟存在何種關係,以及建築物對社會的影響與衝擊。我們同時也關心建築是否能突破現狀,探索不同的領域,找到全新可能性。這次的台北藝術中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探索的不只是形體外在而已,而是透過策略性的操作,找出劇場與戲劇應該如何結合,而劇院跟公共領域又應該如何搭配。
Q:接下來OMA在亞洲還有那些重要設計案,可否提一提?
A:我們在南韓首爾與精品Prada於四月底推出一座具有展覽、電影放映、舉辦活動多功能的臨時建築Prada Transformer。另外在曼谷,也可能會推出大樓設計案,裡頭會有住宅、旅館等設施。在新加坡也會有兩件完全不同類型的住宅設計案,由於我們已做過許多公共建築,因此對我們來說,住宅也是個很好的嘗試,尤其對於快速發展國家來說,住宅也特別是需要關注的問題。